死于青春(第42/55页)
那个姓李的当晚就坐吉普车回北京去了。我犹豫了很久,决定这时候不能急着去找小祥,要是让人看见,反而会把问题搞复杂。往宽处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向上级反映情况是干部起码的民主权利;查日常表现?那就更没说的啦。我想,没事。
我的心情由此而安定下来,第二天孔局长没再找我,小祥也没到工作队来,我想如果来了,倒是可以向他问问情况,我一点也没想到第三天会出事。
第三天早上,八分场的女干部老林照例去敲黄朝英家的门,发现门是反锁的,屋里明明有响动,却不见有人答应。从窗帘的缝里,她看见黄朝英正在床上打滚儿,知道坏了事,连忙喊人砸开了门。一个有经验的先捏开黄朝英的嘴一闻,满是敌敌畏的味儿,便赶快张罗车子送到医院急救,灌了半天肠子,好歹算留住了一丝游气。
这个轰动新闻几乎当天就传遍了全清河,传到工作队时,人人目瞪口呆,只有我了解黄朝英丧子之后的那种日甚一日的负罪心情,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然而由黄朝英的自杀而引出的另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却真正把我震惊了——下午,小祥被宣布了隔离审查,当晚就被押到一分场直属队关起来了,消息传来,我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喊叫!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孔局长,黄朝英的轻生本该使你清醒了,可你不,你气急败坏,反认为是小祥捣乱导致的后果,于是你这样严厉地报复他。就因为总场腾不出空棚子,你居然让人把他押在一分场监区那间快塌的反省号去,那时候地底下的小余震频繁不断,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屋子连犯人都不敢再住,你却把他关进去受惊吓。他还是个对前途充满幻想的青年,可你却这样无情地斩断了他希望的路!
小祥,你写那封该死的信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是怕我拦阻,还是不愿牵连无辜?你太认真太自信,也太满不在乎,赢了一个马盛利你就犯晕了。你不肯蜷缩自己的良知是对的,可自以为什么都能干成就大错特错了。你难道不懂得在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领导就是你头上的云,云一黑你的背就得湿。往上走,入党、重用;往下走,排挤、处分,凭他好恶。你不是想调到北京去吗?他可以下放,放了也能把一点不清白塞进你的档案里,一辈子跟着你。你何苦去冒犯这些你必须依附的上司?
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可我不能不冒大不韪去为他讲几句说情的话,我预备好一肚子道理,战战兢兢走进孔局长的帐篷,当着几个正在汇报工作的人提出了疑问,但又马上发现自己的一相情愿是多么孤单无力,孔局长一脸铁板,几乎不容我说完。
“这事他当然是有责任的,何况关他也并不光是为这事。”
肖科长也在,凑过来说:“我们这不正在兜情况吗,看来这个人是有些问题的,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八分场有一天让他回家去看看,结果他到半夜才回来那件事?现在查清了,他根本没回家,是去了唐山!”
这我可以解释:“他跟我说了,补了假。”
“他去干什么,也跟你说了吗?”
我心虚起来:“没有。”
“他跑到几个犯人家里去了,抗震救灾那么紧张,他不辞辛苦那么老远去找犯人家属干什么?”
“噢!”我恍然大悟,身上轻松下来:“替犯人看看他们亲人的情况,对改造他们也有好处呀!”
孔局长敲起了桌子,“死难干部的亲属还看不过来呢,专看犯人的?既然是好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做贼呀!要搞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嘛。娘的,我看八分场犯人差点闹起事来,弄不好就和这件事有关,能不审查审查他?”停一下,又说:“他既跟你说过去唐山的事,你不汇报也是错误的,至少是缺乏革命警惕性。”
眼看着孔局长就要迁怒于我了,肖科长有意扯回到主题上来,话也说得略有余地,“当然啦,他去唐山与前一段犯人中流传谣言的现象是不是有因果关系,还仅仅是个疑问罢了,既有疑问,审查一下,能排除也是好的。何况地震以后,陆小祥不是没有错误,有这么个机会闭门思过,总归没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