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45/55页)

关键是肺结核,不能让人知道,两大瓶“利福平”,几十针“链霉素”,疗效显著,阴影大大缩小,我想,八成这就算差不多了。

继平给我找的是友谊医院,按自费病人治,每周去两次。他现在正在友谊医院学习西医的儿科,跟内科大夫也混得很熟,连病历都破例让我自己拿着。

前天刮大风,我照例去医院看病,准备把春节期间的药都取回来。内科候诊的走道里,病人挤得转不开腰,药房的窗口也拉起了长长的大队,可进了诊室一看,只有一两个大夫坐班看病,人呢?难道都办年货去了?

一直给我看病的大夫也不在,我怕别的大夫不了解情况,只好转到儿科去找继平。儿科也一样,病人多大夫少。继平也不在,一问,才知道是跟着医院组织的街头医疗宣传队打着红旗上长安街了。

莫名其妙,谁顶着风上大街听你们宣传去?

在儿科的走廊里,意外地碰上了继平的表姐,带着孩子来看病,于是便说了会儿话。

继平的表姐在地质单位搞了多年野外工作,嗓门儿大,爱攀谈,先是大大咧咧地同我寒暄了一阵,然后突然问道:“怎么着,我可听说你们学院原来要提拔你当副所长?”

我未置可否地笑笑,却有些疑心:怎么叫原来呢?我随口问:“你消息倒灵通。”

“我那天到你们院樊书记家去了,你们所长正跟他说这事呢。咳,要我说,当那个芝麻官有什么意思,别人眼热,自己又辛苦,受洋罪。”

“我们哪个所长?”

“姓罗吧,我记不清了。嘿,你提防点,可不怎么地道。”

“怎么不地道?”

“胡说八道呗,说你这人工作还行,就是作风上……咳,你甭听他的。”

我认真了:“他说什么?”

表姐到底是快人快语:“说你地震那年在劳改场和一个犯人有过不正常关系,说你们公安局好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考大学离开公安局的。我心说了,这都是哪辈子的陈芝麻烂谷子呀,再说‘四人帮’时期的犯人,也未准都是坏人呀。那姓罗的一走,我就和樊书记说了,我说我了解你,作风没问题!”

我压抑着胸中的愤怒,竭力平静地问:“樊书记怎么说?”

“咳,老头儿么,死框框,说要是真有那个问题倒真该慎重了,特别是女同志,不提拔则已,一提拔,什么话都来了,群众对作风方面的事最感兴趣。要提就索性提那种一点辫子没有的,也是爱护本人嘛。我心说了,女同志怎么啦,女的就活该倒霉?怪不得刘晓庆说了,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我也想开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声不响待着算了,只要别干缺德事儿,完了。”

见我沉默不语,她及时转开话题:“哎,你回去见着继平,就说我骂他了。前两天他姐夫求他帮忙买两张去广州的车票,他居然开口要十块钱手续费,他姐夫还以为他开玩笑呢,谁知道他竟是真的。这小子怎么回事,也真张得开嘴,要不认识嘛让他宰一刀也认了,可自己一家人,都挺熟的,你说给还是不给呀,甭说他收钱的,我这拿钱的都脸热。我们长年跑野外,不是没钱当这个冤大头,去年我们还捐了一千块修长城呢,不信你看去,将来那砖上有我们孩子的名儿。”

护士叫她孩子的名儿了,她这才住了口,匆匆道别领着孩子进去了。我心绪暗淡地离开医院。

肖科长一点没说错,即便是造谣,你都没个分辩的机会,你能怎么着,还能到樊书记家解释一通去?那岂不滑稽,岂不“越描越黑”?

这种拿风当雨的勾当,姓罗的能在领导的家里干,在所里未必不会。他张着嘴巴说,别人伸着耳朵听,既不会有人跑来找你问究竟,你也就无从洗白辩诬,无论真伪,舆论反正是造成了。

尽管我们大家,也包括他,都经历过舆论可以杀人的时代,都看到过在愚昧中留下的淡淡血痕;尽管那血痕已被如水的岁月洗刷,但现实中仍然有某些硬邦邦的东西,要不时地触痛你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