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33/55页)
肖科长点头附和:“对对,这个人政治上是很幼稚,工作上倒还积极,我们以后多加引导。”
小祥,是不是我的材料把你写坏了呢?假使我走在街上,连续听到三个人都说前边有老虎,我还能不能保持泰然而不惊骇奔走呢?也许我没有这种浩然之气。这时我真的搞不清到底该何以为是非了,一会儿觉得你太倒霉,明明干得不错,却总叫头头们看不上,一会儿又觉得他们可能说的也对,你在政治上就是有点不那么……明白。
而你呢,其实你恰恰把政治方面——确切地说是精神方面——的荣辱看得比生命还重。黄朝英的事迹是你第一个发现的,你为此沉浸在难以自禁的得意中,并且为能亲身参与这样一件于八亿人民都有益的工作而自豪,你浑身洋溢着的那种光荣感像是要对所有和你一样在清河土生土长的青年伙伴们宣告:你干了一项他们只配在边上望望的大事业!
黄朝英的材料送走后,北京的反应来得很快,先是市公安局政治部一位负责人带着市委领导及市局刘局长的慰问和祝贺,来到清河,受权对孔副局长领导下的工作队给予高度评价;对孔副局长提出的“以批劝促抗震,力争一年建成新清河”的战斗口号给予充分肯定。这些不同寻常的评价和肯定给这里带来的兴奋和鼓舞尚未冷却,北京市委宣传组的派员和《北京日报》的记者接踵而至,专程探望黄朝英并准备搜集“第一手”资料,以便对材料做进一步修改润色。喜讯频来之际,肖科长又接到通知,调回总场受任顶替工作队一位因病回京的处级干部,主持整个秘书组的工作,第二天便踌躇满志地走马上任了。走前还特为嘱咐我,在新组长未到之前,要尽力维持住八分场的“大好形势”。
八分场的人都在谈论黄朝英,一个整天挨打受骂只配叫人可怜的女人,一夜之间竟成了此地前所未有的新闻人物。黄朝英这个最不起眼的名字,如今居然要和雷锋、门合、张铁生等等辉煌的名字相提并论了。八分场头头们的主要精力更是专注在这位“英雄母亲”的身上,一会儿要组织人去总场开座谈会;一会儿要陪她去参加接见;一会儿又要应付记者的采访。八分场从没来过记者,因而记者的到来成了一件既新鲜又严肃的大事,需要认真准备。譬如黄家的防震棚太破了,记者要是拍了照,登在报纸上,准保全国都要指责:你们就让“英雄母亲”住这样的贫民窟吗?说八分场不重视英雄人物事小,让外国人看了,造成恶劣的国际影响事大,所以不能不组织人抢修一下。干脆,来个全分场卫生大突击吧。
原来最叫人担心现在又最叫人放心的,是许大马棒。虽然他照旧喝酒,而且照旧常常喝醉,可再也不打骂他老婆了,相反,他逢人便吹他们夫妻怎样和美,他老婆怎样疼他。作为英雄的丈夫,他说话走路,越来越趾高气昂。群众可都心明眼亮,都说这人也太没劲了,跟自己老婆都这么势利。
真正让人放心不下的,倒是英雄本人,她已经被人们摆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其实她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女,还不具备放眼全球的政治水平;也不懂得还有这些大事需要她克制丧子之痛加以应付,所以一直精神恍惚,有时候发愣能愣上一整天,为此早就被暂停了出纳员的职务。记者采访时,她几乎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全得由人代答。大概记者问得猛了点,后来她竟一哭不可收拾,搞得很是不好。因此孔局长一再指示,无论如何要做好她的思想工作,一定要让她把英雄当好。
于是指定由我和八分场一位姓林的中年女干部专门陪着她做思想工作。本来一切都可以维持下去,黄朝英毕竟是个胆小、老实的芸芸之辈,不至于闹出什么大差错,可万没想到那位缺乏“政治头脑”的陆小祥,突然生出了个天大的是非来!
那天早上很闷热,阴沉沉的天色仿佛孕育着一场大雨。我吃过早饭,正要到黄朝英家去,小祥来了,头一句就问:
“黄朝英的事你听到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