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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决定到底是什么?”我有点不安。

“请你记得,无论过了多久,即使我们已没联络,形同陌路,我一定仍然会在某个地方挂念你。”她说,“不管那地方离你多远。”

“我也是。”我猜想她可能因为快去美国了,所以有感而发。

“你会记得吗?”

“会。”

“我一直学不会好好道别。”她说。

我突然意识到危险,好像非洲草原的羚羊察觉到附近可能有狮子。

而她说那句话的眼神,像茫茫大海,不像原先的清澈湖面。

“该走了。”她站起身。

我只能带着问号和不安,跟她离开M栋侧门水池。

“你可以陪我走回家吗?”她说。

“走回你家?”我有点吃惊,“那起码要走半小时耶。”

“正确地说,是38分钟。”她说,“我刚走过。”

“你是走路来的?没骑机车?”我更吃惊了。

“嗯。”

“你机车又坏了?”我问。

“没。”她摇摇头,“只是想走走。”

“噢。”

“请你陪我走回家,好吗?”

“当然好。”

我们并肩走着,像以前一样,但几乎没交谈。

以前偶尔也会没交谈,那是因为她在生气。

像这种她没生气我们却没交谈的氛围,是第一次。

我试着在途中问她两次:“你的决定到底是什么?”

但她始终没开口回答。

终于走到她家巷口,她停下脚步后似乎试着开口,

但没发出声音,只是嘴巴微张。

然后她转身走到楼下铁门前,打开门进去,没有回头。

她的背影消失后,我转身走回校园。

走到她家花38分钟,走回校园却花了45分钟。

我一直在想,她的决定是什么。

为什么后悔了就要跟我说对不起?

脑海里也一直萦绕着她说“我一直学不会好好道别”时的眼神。

我对她的声音很敏感,那句话不是低温,而是没有温度。

我对她的眼神也很敏感,她说那句话时的眼神不只是深邃,

而是深不见底。

我等了两天,猜想她应该会跟我联络,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完全没消息。

从第三天开始,我又循环拨打三组数字,但找不到她。

上MSN也找不到她,只能留讯息。

以前我们偶尔会通E-mail,但我的E-mail信箱也没新信件。

持续这样的状态两个礼拜,我心里产生了一个不平衡的天平。

这个天平摇摇摆摆,时而左边向下,认为她刻意离开我,

时而右边向下,认为她只是有某种我不知道的苦衷,

才会暂时失去音讯。

一个月后,我辗转得知她已经到美国半个月了。

那个天平直接向左边倾斜,然后不动了。

我心里产生一大堆问号,这些问号组成一座迷宫。

其中频繁出现的三个问号是:为什么她要刻意离开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她才肯告诉我?

时间的钟摆仿佛成了锐利无比的刀,左右摆动变得非常缓慢,

但每一次摆动,都很轻易地在我心里划出一道道伤口。

几个月后,我决定埋葬所有问号。

问号都不见了。

我接受她已离开我,而且也不想再跟我联络的事实。

句号。

我终于明白那句“我一直学不会好好道别”的意思。

她确实学不会,因为她连“道别”都没做到。

当我用尽力气跟她拔河时,她突然放手,我便跌得满身是伤,

然后我又花了一段时间,治疗这些跌伤。

以为伤好了,终于可以正常行走时,

却时常突然被关于她的记忆击溃。

我终于意识到,她成了我的逆鳞。

我得把关于她的所有记忆,放进大门深锁的记忆仓库,任它尘封,

包括她最后一次在M栋侧门水池边要我记得的事。

我也得想尽办法将关于她的一切,可以遗忘就遗忘,

如果不能遗忘,就要藏得很深很深。

避免任何人,包括我有意或无意间碰触这块逆鳞。

时间可以稀释情感,时间也可以沉淀情感。

如果情感是沙,心是水,除了必须停止搅拌外,

只能静待时间将沙子沉淀在底部,让心看起来是清水,

然而沙子的沉淀速度非常非常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