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11页)

这些人的拜访颇有规律。市里几大班子领导,一般都是夫妻双双相携而来,时间多在白天,即便晚上也多在七八点钟光景。这些人,皆是从宾馆正门大摇大摆而来,女人手捧花束或花篮,男人手里拎着营养品之类,一看就是光明正大探望病人的样子。此种探视,客人呆的时间稍长些,宾主不免谈笑风生,大抵还算是例行公事般的正常人情往来吧。可是,那些机关部门负责人及其等而下之的官员,情形就大为不同。这些人,大多是晚上八九点之后才来,而且时间愈是往后,官职往往愈低,与廖、苏夫妇之间的关系也愈陌生。他们进来,一般不走大门,而是从背后那扇小门悄然而入。来人也不带什么随从,更不拎鲜花、礼品之类,基本上是轻装简从、独来独往,身上大多穿件宽松风衣、夹克,或者提只上班用的公文包。这些人一般来去匆匆,同主人并无多话,有些似乎只是看了一眼就走。

那几天,廖志国照例很晚才回来,有时在外边应酬,有时则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看得出,他是有意避开那些前来探视的官员。不过,他也反复叮嘱黄一平:“婧姐那边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黄一平掂得出廖志国话里分量,也知道拜访苏婧婧的人很多,内心不免矛盾,同时也非常警觉。回想前些年,苏婧婧的藏品交换发生地在阳江,居然还惹出那么多废话,差点坏了廖书记大事。现在到了阳城,来访者如此密集且鱼龙混杂,万一再让什么人钻了空子、抓住把柄,纰漏就大了。何况,越是离党代会时间迫近,越是应当提高警惕。可是矛盾归矛盾,警觉归警觉,他却既不能阻拦来访者,又不便在现场监控,更不能让场面失控。于是,他每天晚上都丢下廖志国,说是来陪婧姐聊天,其实哩,是将汽车悄悄停在院子角落的树丛中,密切监视从小门进来的每一位访客,以便一旦发现异常者,可以随时电话提醒苏婧婧。此举,他事先也同苏婧婧打了招呼:“一来是保证你在这里的安全,二来防止有人居心不良。”

苏婧婧自然知道利害攸关,乐得有个值得信任的人在外边帮助守门把关。相处这么多年,她对黄一平的信任,丝毫也不容怀疑。

那天晚上,政府机关事务局一位处长来访,苏婧婧当场退回了那人的一捆现金,并且还对其进行了一番廉政教育,因为事前黄一平电话提醒说:“此人是机关有名的大嘴,今天来了,明天一准全机关都知道。当年,老书记洪大光、老市长丁松都吃过他的大亏。”

第二天夜里,又来一位侨联女主席,一向喜欢在领导们之间搬弄是非,曾经一度同“三剑客”贴得很紧,黄一平也立即建议苏婧婧:“最好连门都不要让进,否则她会主动跑到房间里到处察看,动手翻东西都有可能。”结果,苏婧婧以头痛为托词,干脆将那个主席婉拒于门外。

苏婧婧高兴的时候,也会告诉黄一平一些送礼者的情况,包括那些有趣的过程、细节,甚至也展示一下有特色的礼品。譬如,市委副书记苗长林夫妇送来的一支野山参,是那种典型的人形、双鸡腿,外观完整无缺,足有一两重,一看就是那种数十年的精品。苏婧婧告诉黄一平:“那个苗夫人说了两三次,让我一定自己炖汤喝,千万不要转送旁人,言外之意东西太稀罕、宝贵。她以为我不识货,会随便将这种老参当做统货送人哩。”再譬如,贾大雄送的一盒冬虫夏草,只只整齐、饱满。那个贾夫人也是肚肠不深,居然当场做起老师,指点苏婧婧如何利用此物炖菜、煲汤,俨然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苏婧婧笑道:“从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看,平时家里一定拿这么精贵的东西,当了普通作料哩。”

平常,黄一平知道晚上来客多,一般都采取回避策略。不想有两次,却被前来探望的人堵住了,便只好硬坐在那里。所幸的是,无论是当事人苏婧婧,还是那些送礼者,皆没有将他这个秘书当成外人。再说,人家是来看望一个病人,稍许表示一点心意纯属正常。那些人当着他的面,照样甩手就是一只十万八万现金的大红包,表现得气势如虹又气定神闲,丝毫也没有唐突、羞涩之态。如此,黄一平也渐渐明白,缘何市里有些官员,逢年过节或许真不收礼金,平时有事没事却喜欢生病,而只要有点小病又总喜欢住院。敢情在他们看来,党纪国法再严厉,总不至于同一个病人计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