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第7/11页)
乔丹河水冰冷宽阔[11],
哈利路亚,
冻住了身体却冻不住灵魂,
哈利路亚。
“你的名字和一条很有名的河一样,”他告诉她。他希望这话能让她高兴。他寻思着,她父母在给她起名的时候知不知道她的情况,知不知道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后来,他们有没有觉得白白浪费了这个听上去高贵华丽的名字,因为她永远也配不上它,永远不会在阳台上抿着鸡尾酒,或是涂着时髦的唇膏,如格蕾丝·凯利[12]那般微笑。但他们肯定是知道的;她的材料里面写着先天缺陷。她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很健全,父亲则是一家银行里的什么人。
有时候,想着自己眼前的灾难、 他的失利和逃亡,他考虑过带上她一起走。在他攀爬货车厢顶的时候,将会是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可她抱不住的啊!),他醒来的时候,会是她和他一块儿待在那间旅馆的房间里,坐在她的椅子上(他怎么把她弄到那儿去的?),她冰蓝色的双眸看进他的眼底,她的脸庞奇迹般的纹丝不动。接着她会开口,词句会源源而出,她会站起身来,他用了什么方法治好了她。偶尔,骤然之间(而且他会立刻压下这个念头),他能看见他们两个从楼顶上飞速坠下。一场意外,一场意外,他会告诉自己。我不是故意的。
“乔丹河水冰冷宽阔,
哈利路亚,”
罗布轻轻哼唱。他正朝着长椅走去,前面就有一张,他可以在上面坐下来,然后他们就能下跳棋了。
“嘿,看这个。”是伯特的玻璃房子。“檐状菌,”他读着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卡片。“檐状菌有许多种。檐状菌是一种腐生植物,从腐烂的植物质中获取养料,常在枯木上生长。你可以用树枝在底下写自己的名字,”他说。以前他在小木屋里常常这么干,不用把真菌从树上移走,想象着自己的名字暗暗生长,每年长大一点,让他觉得非常快乐。她是不是感兴趣则很难说。
他找到长凳,把乔丹转到对面,然后打开了棋盘。“上次我是红方,”他说,“这次你拿红棋,好吗?”她那一边缺了一颗棋子。“我们用其他东西代替,”他告诉她。他四处寻觅平滑的石子,却一无所获。最后他从自己的衬衣袖口扯下了一粒纽扣。“这个可以吗?”他问。
乔丹的手动了,可以。他于是开始了费时费力的反复摸索,来确定她的棋想要怎么走。他会轮流指着每一颗跳棋,直到她示意为止。然后再去指每一个可以落棋的格子。他们下完一局棋的速度快多了,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走法。她的脸会缩紧又展开,扭成一团,抽动痉挛,这些动作在其他脑瘫患儿身上出现的时候,仍然会让他心痛不已,不过她是例外。聚精会神地下棋让她扭得更厉害了。
他们刚下完开局的几步,主楼的铃声就响了。铃声意味着游戏时段结束了,该是下午的小组活动了。他知道,乔丹要和她那间小屋里的其他人一起去游泳。她不会游泳,但是有人在水里托着她,他们说,她在水中的动作比起在陆地上更容易控制。他自己则要去职业治疗[13]组帮忙。“烂泥饼,”住他那间小木屋的男孩子们是这么叫的。他们喜欢用黏土做些淫猥的雕塑,来气维尔达,职业治疗课的讲师,她满心希望的就是能告诉那些孩子他们很有创意。
罗布把他的衬衫纽扣放进口袋里。他拿出他们用的笔记本,把各自棋子的位置记录下来。“我们明天把它下完。”他告诉乔丹。他推着她走上小径,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这样能快些回去,因为他们已经绕着椭圆形步道走了四分之三了。
水泥小道的北面有一块空地,一片草坪,还有草坪另一边闪着银光的水面:那条小溪一直都在,平常是一股缓缓的涓涓细流,可是昨晚下了雨,此刻小溪涨满了水。罗布猜想,她很可能从来没有摸过青草,她很可能从没有把手伸进过真正的溪流。他忽然想要为她做一件别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别人想也不会去想的事情。
“我来把你解开,”他对她说,“我要把你放下来,放到草地上,这样你就能摸摸看了。好吗?”
犹豫了一会儿后,她示意说好。她审视着他的脸;说不定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很好玩的,”他告诉她,“摸上去很舒服,”脑中回想起八年也不知是十年前,自己伸开手脚卧在后院草茵之中的情景,嚼着草叶白色的、柔软的一端,翻着几乎可以算是违禁物品的《惊奇队长》[14]漫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