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查尔[1](第6/8页)

孩子夭折的时候,掉眼泪的人是他,不是莎拉。她从来没有哭过。她几乎立刻就下了床,四处走动,她想要从医院里出去,越快越好。她一直在买的婴儿衣服从他们的公寓里消失了;他从来没有搞清楚她把那些衣服弄到哪里去了,他不敢问。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琢磨,为什么他们还在做夫妻。这不合逻辑。如果他们当初结婚是为了那个孩子,而现在没有孩子了,而且一直都没有孩子,为什么他们没有分开?但他并不确定自己想要这样的结果。也许他还是希望会发生些什么,会再有一个孩子。不过强求无益。他们自己愿意来的时候才来,而不是在你要他们来的时候。他们总在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一颗宝石,一片珍贵的羽毛。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导游说,“考古学家们已经到过泉水底下。他们打捞出五十多具骸骨,发现其中有些根本不是处女,而是男性。而且,大多数都是孩子。因此,正如你们所知,那个脍炙人口的传说至此便终结了。”他在祭坛顶上做了一个古怪的小动作,几乎像是鞠了一躬,但没人鼓掌。“他们这么做并非出于残忍,”他接着说,“他们相信这些人会捎带一条口信给雨神,然后在泉底,在他的极乐世界里获得永生。”

拎着手提包的女人站了起来。“这算什么极乐世界,”她对她的朋友说,“我要回去了。你来吗?”

实际上,整队人马此刻都在动身离开,三三两两地,像之前一样。莎拉等到他们都走远了。然后她打开皮包,把那个石膏做的圣婴基督拿了出来,昨晚她从耶稣诞生像里偷来的。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做这种事,可事实如此,她真的偷了东西。

事先她并没有计划过。爱德华在结账的时候,她一直站在诞生像旁边,他不得不走进厨房去付钱,因为他们迟迟没把账单送来。谁都没注意她:玩多米诺骨牌的少年完全沉浸在游戏之中,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她就这么猛地伸出手,越过三个智者,探进马厩的大门,拿起那个小孩,放进了自己的皮包里。

她在手里把它翻了个身。同侏儒 一般的童贞圣母和约瑟分开之后,圣婴看上去也不那么荒唐可笑了。它的尿布是作为雕像的一部分一起铸造的,更像是一袭短袍,装着玻璃做的眼睛,发型有点像是童花头,对新生儿来说,它的头发真的很长。一个完美的孩子,除了背上的那个缺口,幸好是在不太显眼的地方。肯定有人把它摔到过地上。

再小心都不为过。怀孕的那段时间,她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一粒一粒数着吞下医生开的维生素片,只吃书上推荐的食物。虽然讨厌喝牛奶,却每天都喝下四杯。她锻炼身体,也去上产前辅导班。谁都不能说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可她一直被一个念头搅得心神不宁,这个孩子生下来会有点什么问题,会有唐氏综合征,或者是个瘸子,会得脑积水,长着一颗装满液体的巨大脑袋,就像某天她见到过的,坐着轮椅在医院草坪上晒太阳的那些人一样。但是孩子完美无缺。

她绝对不会再冒那种风险,再经历那些艰辛。爱德华要拼命绷紧骨盆,绷得脸色发青,随他去;“再试一次,”他是这么说的。她没有告诉他,自己每天都吃药。她不要再去试一次。无论是谁,都不能对她如此苛求。

她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错,这才是问题所在。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怪罪,除了——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爱德华;可是孩子的夭折也不是他的责任,他只是不在场。从那之后,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只是心不在焉。她肚子里不再有孩子了,他对她的兴趣也不见了,他抛弃了她。她意识到,这才是她最恨他的一点。他丢下她一个人和那具尸体待在一起,一具无解的尸体。

“失去,”人们这么说。他们提起她时,说她失去了孩子,仿佛它正迷途漂泊,到处找她,哀哀哭泣着,仿佛是她疏于照看,一时记不起把它留在了哪里。可它在哪里呢?它去了哪一座灵薄狱[24],哪一片碧波荡漾的乐土?有时候,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搞错了,那个孩子还尚未出世。她依然能感觉到它在动,如此轻柔地,在身体之内,抓着她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