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查尔[1](第5/8页)
“带张纸巾,”另一个女人说,“里面没纸。这还不算,你差不多就只能蹚进去。地上全是水。”
“说不定我就躲到树丛里解决了,”第一个女人说。
爱德华站了起来,按摩一下已经发麻的左腿。是时候回去了。要是离开太久,莎拉会埋怨他,尽管是她自己打发他去做这些愚人之旅的。
他开始沿着小路往回走。但就在那时,一抹橘色在他的眼角一闪而过。爱德华转身抬起他的望远镜。它们总在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是一只拟黄鹂,半掩在树叶后面;他能看见前胸,是鲜艳的橘黄色,还有长着深色条纹的翅膀。他希望那是一只巾冠拟黄鹂[20],他还没有见过这种鸟。他默默地与它交谈,恳求它出来,到空旷的地方来。很奇怪,只有在初次相遇,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时候,鸟儿对他才是完全的妙不可言。不过,有成百上千种鸟他永远也不会看到;不管他目睹多少,总还会有其他的。可能这就是他一直在观鸟的原因。小鸟蹦跳着,离他越来越远,钻进枝叶深处。回来,他无声地喊它,可它已经消失了。
爱德华忽然雀跃起来。兴许莎拉终归还是没有骗他,兴许她真的看见了这只鸟。就算她没看见,无论如何鸟还是飞来了,应了他的请求而来。爱德华觉得,只有鸟儿们愿意的时候,他才能看到它们,就好像它们有什么话要告诉他,一个秘密,一条口信。阿兹特克人把蜂鸟视作武士的亡灵,可为什么不是所有的鸟,为什么只有武士?或许它们是尚在腹中的胎儿的魂魄,就像有些人所认为的那样。“一颗宝石,一片珍贵的羽毛,”据《阿兹特克人的日常生活》[21]所说,他们如此形容还未降生的孩子。格查尔,就是羽毛。
“我想看这只鸟,”来这里之前,莎拉在他们翻看《墨西哥鸟类指南》[22]的时候说。
“格查尔鸟。”爱德华念道。那是一种红绿相间的鸟,尾巴上有绚烂夺目、闪闪发光的蓝色羽毛。他向她解释,格查尔鸟就是长羽鸟的意思。“我觉得我们不太可能看到,”他说。他查阅栖息地。“云雾森林[23]。我觉得我们不会进到云雾森林里去。”
“唔,我想看这种鸟,”莎拉说,“我只想要这种。”
对于她想要什么,不要什么,莎拉总是很坚决。如果餐厅的菜单上没有让她感兴趣的菜式,她就什么都不肯点;或者,她会准许他来为她点菜,然后从里面挑几口自己喜欢吃的,就像昨晚一样。对她说这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后最丰盛的一餐也是徒劳。她从来不会发脾气,不会失态,但她很固执。举例来说,除了莎拉,还有谁一定要带折叠雨伞去旱季的墨西哥?他磨破了嘴皮,向她指出那把伞既没用又累赘,但她还是带了。然而昨天下午却下雨了,真正的倾盆大雨。其他人都跑去躲雨,挤在墙边,拥进神庙门口,而莎拉却撑开她的伞,站在伞底,洋洋得意。这让他怒不可遏。就算她错了,她也总是有办法让一切变得理所应当。要是就那么一次,她能承认该多好……承认什么呢?承认她也会犯错。这才是真正让他困扰的:她那副绝对正确的架势。
他也知道,孩子夭折的时候,她把这件事归咎到他的头上。他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当时出去抽烟了,没想到婴儿这么快就会出生。别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他并不在场;她只得独自承受。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他一遍一遍地对她说,“不是医生的错,不是你的错。脐带缠住了。”
“我知道,”她回答。她从来没有怪罪过他,尽管如此,他还是能察觉到那种责备,在她周身徘徊不去,仿佛一团雾气。仿佛他原本可以做些什么似的。
“我和你一样想要这个孩子,”他告诉她。确实如此。过去他根本没考虑过和莎拉结婚,他从来没有说起,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同意,直到她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一直到那时为止,她都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他很肯定,自己只是她的消遣。不过,结婚并非她的建议,是他提出来的。他还从神学院退学,在那个夏天拿到了公立学校的教师证书来养家。每天晚上他都按摩她的肚子,摸着胎动,隔着她的肌肤触碰着孩子。对他而言,这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而他把她也归入到自己的敬拜之中。在第六个月,她已经习惯了仰卧,开始打起了鼾,而他会半夜不睡,躺着聆听那些轻柔的鼾声,在他听来,它们纯净又悦耳,几乎像是歌谣,是神秘的护身符。可惜的是,莎拉打鼾的习惯保留了下来,而他却再也没有了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