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六章(第5/12页)
“她挺冷冰冰的,”热尔贝说,“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
“她拒绝一切客套,”弗朗索瓦丝说,“这很不简单,但相当不舒服。”
“在学校里,她从来不和任何人说话,她待在一个角落里,头发把脸全盖住了。”
“最激怒她的事情是,”弗朗索瓦丝说,“皮埃尔和我,我俩互相间总是非常亲密。”
热尔贝表现出很惊讶。
“然而她肯定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吧。”
“她知道,但是她希望人们在自己的感情上是不受约束的,忠贞不渝在她看来只有借助妥协和谎言才可得到。”
“这很古怪!她大概看出您不需要这些。”热尔贝说。
“显然如此。”弗朗索瓦丝说。
她有些不快地看了看热尔贝;爱情毕竟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它比时间更持久,但还是存在于时间中,时时刻刻会产生不安、忘我、小小的愁意等感觉。当然,这些都不那么要紧,但那是因为人们拒绝给以重视,为此,有时需要做出小小的努力。
“请给我一支烟,”她说,“这好像能让人觉得暖和一些。”
热尔贝微笑着递给她烟盒,这微笑富有魅力,仅此而已,但人们可以从中发现一种搅得人心绪不宁的优雅风度。弗朗索瓦丝揣测到,如果她爱上这双绿眼睛,她会从中找到什么样的温情,然而她甚至都没有去感受所有这些难能可贵的幸福就将它们放弃了。她永远不会感受到了。她没有丝毫遗憾,但也许终究是值得遗憾的。
“当看到拉布鲁斯和小帕热斯在一起时,真叫人笑破肚子,”热尔贝说,“他好像在鸡蛋上跳舞那样小心翼翼。”
“是的,这使他有些变化,因为他通常对雄心勃勃的人、有强烈欲望的人、有勇有谋的人身上所发现的东西极为感兴趣。”弗朗索瓦丝说,“谁也不像格扎维埃尔那样不为自己的生活担忧。”
“他真的很爱她吗?”热尔贝问道。
“爱某个人,对皮埃尔来说,很难说意味着什么。”弗朗索瓦丝说,她无把握地凝视着她香烟上的火。过去当她谈到皮埃尔时,她透过自身去观察,现在为了看清他的面容,她必须在他面前退后几步看。几乎不可能回答热尔贝提出的问题:皮埃尔一直拒绝与他自身协调一致,每分钟他都要求自己做出进步。他像叛教者那样狂怒地把过去作为燔祭的祭品全部烧毁,而献身于现时。当人们以为已经把他单独一人严密封闭了起来,使其沉湎于永久的温柔、诚挚或痛苦的激情中时,他却犹如精灵那样早已游离到时间的另一终端,他让你手中抓住的只是一个他从全新的道德高度严厉谴责的幽灵。最厉害的是他责怪他的受骗者满足于抓到一个幻影,一个过时的幻影。她在烟灰缸内把烟头掐灭。从前,她曾津津乐道于皮埃尔永不受现时的约束。但她本人现在对这些背叛现时而溜出来的精灵抗拒到何种程度呢?当然,皮埃尔不会接受与世界上任何人同谋反对她,但他是否会和他自己合谋呢?显而易见,他内心深处没有这样的活动,但是毕竟需要有点儿善心才能完全相信这点。弗朗索瓦丝感到热尔贝正偷偷地看她,她立即恢复了镇静。
“问题尤其在于她使他担心。”她说。
“怎么会这样?”热尔贝问道。
他十分惊讶。在他看来,皮埃尔是那样充实,那样坚硬,那样完美地封闭住自己,想象不出担忧可能从任何缝隙中渗入。然而格扎维埃尔使这种平静出现了缺口,或者说,她是否只是发觉了一个难以察觉的缺口?
“我时常对您说,如果说皮埃尔在戏剧上,总的说在艺术上投入那么大的力量,那是出于一种决心。”弗朗索瓦丝说,“而当人们开始对一种决心提出疑问时,总是扰得人心不安的。”她笑了笑。“格扎维埃尔便是一个活生生的疑问号。”
“然而他在这个问题上是极端执着的。”热尔贝说。
“这正是又一个理由。当有人在他面前坚持说喝一杯牛奶咖啡和写《尤利乌斯·恺撒》的价值是同等的时候,他就心动了。”
弗朗索瓦丝心如刀绞,她难道能确信在这些年中对皮埃尔从未产生过任何怀疑?或者纯粹是因为她不想为此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