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第8/10页)

我独自去看的时候就是这样,但周六就大不一样了。当然,按照计划,我的家人也来了。

我们一共有十二个人,到剧场坐下时就更多了,因为在火车上和售票亭都遇到了朋友和邻居,他们也加入了我们这个欢乐的队伍。剧院里没有足够的位置让我们坐成一横排,我们便三四个一组分散坐下,于是当有人问起我们是否要吃樱桃,母亲是否带了香水,米莉森特为什么没有带吉姆过来,就必须顺着顶层楼座大声传话或者低声耳语,从表姐到表弟,从姑妈到姐姐,再到叔叔到朋友,把一排的人都打扰一遍。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坐在弗雷德和艾丽斯中间,艾丽斯左边是戴维和他的女朋友罗达,后面是我父母。剧院里面很拥挤,也依旧闷热——尽管比之前那个闷热的周一晚上凉快一点了,但是我一个人在包厢里面坐了一周,吹着从舞台上升起的凉气,因而此时感觉比别人更热。弗雷德不是握着我的手,就是亲吻我的脸颊,这让我难以忍受,仿佛这不是爱抚,而是一阵阵蒸汽。甚至连艾丽斯的袖子碰到我的胳膊,父亲和我们交流关于演出的意见时把脸贴近我的脖子带来的热气,都让我想要躲避,我不停出汗,在座位上扭动不安。

我就像是被迫在一群陌生人中间熬过这个晚上。我觉得他们从表演中找到的乐趣让人难以理解,近乎愚蠢——那些我不耐烦地看了许多遍的演出。当他们和让人发疯的兰德尔合唱团一起唱起来,被喜剧演员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或者大声尖叫、睁大眼睛盯着跌跌撞撞的读心术师,或者叫舞台上滚动的人环返场再来一圈的时候,我只能咬指甲。随着姬蒂·巴特勒的演目临近,我也越发躁动不安。我等不及她的登台,但又希望那时能一个人看她表演——独自坐在小包厢里,把身后的门关严——而不是坐在这群对她不以为然的人中间,他们还会觉得,我对姬蒂特有的热情,是多么古怪,多么不寻常。

他们听我唱了一千遍《情人与妻子们》,听我描述了她穿的衣服,她的头发和她的声音;我整整一个星期都在狂热地说服他们去看她,宣称她的演出精彩绝伦。然而现在他们都过来了,兴高采烈,漫不经心,大声喧哗,散发出阵阵热气——我鄙视他们。我简直无法忍受让他们看她,更糟糕的是,我觉得我不能忍受他们在我看她演出时看我。我再次感觉到体内出现了一盏灯或者一道光,我敢肯定当她登台时我会燃烧起来,就像火柴点燃蜡烛芯一样,发出金色的、炽热的、痛苦而耻辱的光。然后我的家人和男友会受到惊吓躲开。

当然,当她终于大步走向脚灯前时,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我看到戴维朝我这边看过来,眨了眨眼,听到父亲说:“这就是那个女孩,终于出现了。”但是当我心中的火焰悄悄燃起那束光的时候,或许除了艾丽斯,并没有人看到。

然而,就像我惧怕的那样,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离巴特勒小姐很远。她的声音依然有力,她的脸庞可爱依旧,然而我习惯了聆听她唱歌间隙的喘气,捕捉灯光在她嘴唇上的光线,还有她的睫毛在擦了粉的脸颊上投下的影子。而此刻我觉得自己隔着一层窗户看她,要不就是我的耳朵被蜡堵上了。当她演完以后,我的家人欢呼起来,弗雷迪也跺着脚吹起口哨。戴维说:“如果她没有南希说的那么好,你们就用石头砸我吧!”然后他越过艾丽斯,对我眨了眨眼,补充说,“尽管没有好到让我想一周花一先令,每天晚上坐火车来看她!”我没有理会他。姬蒂·巴特勒返场了,并且已经从翻领上取下了玫瑰,但是知道家人喜欢她也没有给我带来安慰——真的,反倒让我觉得更难受了。我再次盯着灯光下的那个人影,十分痛苦地想,不管我有没有来,你都棒极了。即便没有我的崇拜,你也出色极了。我还不如在家里,把蟹肉装进纸卷里,那才是我!

尽管我如此想道,但一件十分奇特的事情发生了。她唱完了歌——该给漂亮的女孩抛玫瑰了。在此之后,她回到舞台,抬起头——我看到她朝,朝——我发誓——朝我平常坐的空椅子那里看去,然后低下头,继续行礼。如果我今晚还坐在那个包厢,她就会看到我了!如果我是坐在包厢里,而不是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