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第9/10页)
我看了看戴维和父亲,他们都在跺脚叫她再演下去,但是一会儿就不喊了,开始伸懒腰。我身边的弗雷迪仍在对着舞台笑。他的刘海贴在脑门上,嘴唇被黑黑的络腮胡覆盖住了,双颊红红的,上面有个青春痘。“她真是受欢迎啊!”他对我说,然后揉了揉眼睛,喊戴维要啤酒。坐在我后面的母亲问,那个穿晚礼服的女士是怎么蒙着眼还能看到数字的?
欢呼声平息下来,特里基的蜡烛熄灭了,煤气灯照得我们不停眨眼。姬蒂·巴特勒方才在寻找我——她抬头看我,但是找不到我了,因为我坐在陌生人之中。
第二天是周日,我在卖贝壳的小摊度过。晚上弗雷迪叫我去散步,我说我太累了。那天凉快了一点,但是到周一又热得要命。父亲回来了,一直待在餐馆里,我也一整天都在厨房里剖鱼和切片。我们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在店铺关门和坐火车去坎特伯雷之间,我刚好有足够的时间换衣服,穿上靴子,然后和父母、艾丽斯、戴维和罗达一起吃完仓促的晚餐。我知道他们觉得我又一次回到游艺宫简直不可思议;特别是罗达,觉得我的这种“迷恋”简直可笑。“你不介意她去吗,阿斯特利太太?”她说,“我母亲绝对不会让我一个人跑这么远,而且我比她还大两岁。不过,我猜南希是个稳重的姑娘。”我确实是个乖女孩,我母亲通常担心的是艾丽斯——俏皮的艾丽斯。不过罗达说话的时候,母亲看了看我,变得心事重重。我穿着周日的衣服,帽子上系着淡紫色的丝带,发辫上系着淡紫色的蝴蝶结,白色亚麻手套上也缝上了同样的丝带。我的靴子是黑色的,闪闪发亮。我还在两只耳朵后面喷上了一点艾丽斯的香水——纯玫瑰露,并用厨房的蓖麻油涂了睫毛。
母亲说:“南希,你真的觉得……”但是她说话时,壁炉架上的钟发出了“叮”的一声,已经七点一刻,我要误火车了。
我说:“再见!”在她来得及拦住我之前就跑了。
但我还是误了火车,不得不等待下一班。当我到游艺宫的时候,演出已经开始了。我坐下来,发现杂技团已经在舞台上翻跟头,他们身上的亮片闪闪发光,白色衣服的膝盖处已经粘上了灰尘。观众们在鼓掌,特里基站起来说话——他每天晚上都说同样的话,因此观众笑着跟他一起说——这么好的表演可不多见!——然后,好像这个部分是她必不可少的序曲,我抓住座椅,屏住呼吸,他挥起木槌,叫着姬蒂·巴特勒的名字。
她那天晚上唱得就像——我不能说像个天使,因为她的歌都是有关香槟晚餐、在伯灵顿拱廊商业街[9]散步之类的;或许,她像一个堕落天使——或是正在堕落的:她唱得像天堂的猎犬突然出现在身后,而地狱依旧遥远未知。我也跟着她一起唱——并不像其他观众那样大声而随意,我的声音很轻,几乎是悄悄的,仿佛低吟浅唱比放声高歌更能让她听到。
或许,她真的注意到我了。走上舞台后,她向我这边投来一瞥,仿佛想说,包厢里又有人了。此刻,当她走到脚灯前,我想我又看见她朝我看了。这个想法真是太妙了,每一次她扫视这个拥挤的音乐厅时,目光似乎都触及了我,并且比在别处停留得更久。我看到她离开了舞台,然后,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接着她在观众的欢呼中返场。她唱了那首情歌,从翻领上摘下了那朵花,像我们期待的那样放在面前。但是唱完歌以后,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在前排座椅寻找最俊俏的女孩,而是往左迈了一步,朝向我的包厢。接着她又迈了一步。很快她就到了舞台的角落,面对我站着。她离我那么近,我可以看到她领口纽扣的闪光,看到她喉间的脉搏在跳,看到她眼角的粉红色。她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小小的永恒。然后她举起胳膊,那朵花瞬间就在光束中朝我飞来,我举起颤抖的手接住了它。人群发出了一阵愉快的欢呼和大笑。她用更肯定的目光对视我那慌张的眼神,然后朝我微微鞠躬致意。接着她突然后退,朝音乐厅的观众挥手,离开了舞台。
我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看着手里的花。就在方才,它还如此靠近、贴近姬蒂·巴特勒的脸颊。我想把它在自己眼前举起,正当我想这么做时,音乐厅的嘈杂终于唤醒了我,让我看到周围观众向我投来的好奇而宽容的目光,他们朝我点头、轻笑或者眨眼。我脸红了,缩回包厢的阴影里。我背对着这些猎人一样的眼睛,把玫瑰花别在裙子的腰带上,然后戴上手套。从姬蒂·巴特勒小姐穿过舞台朝我走来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开始怦怦跳,现在跳得更厉害了。但是当我离开包厢,走向拥挤的大厅和门前的马路时,我开始觉得雀跃、欢欣,想从心底笑出来。我得用手捂住嘴,才能不像个白痴那样一个人傻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