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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袋将我的视野遮去了一半,我转动脖子,看了看窗外。晚霞将云彩染成粉红,那鲜艳的颜色一层一层地延续到西边的天空。一时间,我发着烧的大脑竟分不清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梦境了。
父亲不在了,他在外面又有了家。
每天晚上学习英语。
大雪纷飞,校园一片洁白,回家的路上我发烧了,路灯看上去朦朦胧胧的。
……唉,所谓祸不单行就是那么回事吧,我怔怔地想。
事实上,感冒治好后我还是不能说话。母亲和姐姐待我小心翼翼,医生自然暗示这里面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母亲的眼里噙着泪花。
大家都很不安,我似乎也被无法主宰自己身体的恐惧包围着。
然而母亲却劝慰我不要在意,她的达观态度使心烦气躁的我渐渐恢复了平静。我办了休学,白天待在家里,早晚出去散散步。
口不能言的自己正在逐渐丧失语言。
不能说话之后,大概有两天时间,我的思考还和能说话的时候一模一样。例如,被姐姐踩到脚,我会很清晰地想到“痛”这个词;看电视见到熟悉的地方,我也会用语言想:“呀,这地方就在那儿,改天去玩玩。”
由于发不出声音,我的感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能看到语言背后隐含的丰富的色彩了。姐姐的语言是亲切的,她和我说话时似乎隐在明亮的粉红色光中;而母亲教我们英语时的语言和目光则是沉静的金色;走在路边,用手抚摸小猫,一种喜悦流经手掌传向身体,那喜悦是棣棠花的颜色。
有了这样的感觉,语言所拥有的强烈的限定性便似乎有了不由分说的力量。
我想是因为年幼,才可以用身体感知语言吧。从那时起,我对从表达的制约中逃离而去的语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是可以同时包含瞬间和永恒的工具。
而复原也是突如其来的。
那天下着雨,姐姐已经放学回家,我和她钻进被炉里等母亲,我躺着,怔怔地望着正在看杂志的姐姐,她哗啦哗啦地翻着书,发出有规则的声音,仿佛来自落下的水滴。隔着雨声,我能听到邻居家电视的声响。窗玻璃上蒙着一层蒸汽,屋里很暖和,甚至有点热。
母亲很快就会回来,她每天都是这样,两手提着装得满满的超市袋子,一脸疲惫。早晨剩下的酱汤、做好的家常菜、母亲自制的沙拉,还有水果。母亲在浓浓的香味中忙碌着,准备停当后喊我们吃饭,吃完饭学英语,看电视,洗澡,道声晚安后休息。正在我有点睡意的时候,我知道母亲回来了,听到拖鞋的声音,她走进了隔壁卧室。
这是种暖融融的幸福。虽然只有三个人,我们还是感到一种拥有很多的踏实感。
这时,姐姐说:“风美,在睡吗?”
“嗯嗯。”我回答。
发声过程没有任何特别,只是声音仿佛隔得很远,令人害怕,音色却熟悉而亲切。
“风美,你说话啦?”姐姐惊讶地问。
“好像是吧。”我半信半疑地回答。
“一直会说么?”
“嗯,只是发不出声。”
“感觉怎样?很难受吧。”
“嗯嗯,好像渐渐明白了很多事。”
记得当时我们故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不少,仿佛为了证明我可以说话了似的。
“现在想起来,我们家好不容易脱离类似白夜的状态是在我恢复说话以后。”我说。
“我们家的情形也一样,我逃过学,装出还在上学的样子,谎报年龄找活干。”乙彦说。
“事情败露引起争执时,我才觉得第一次真正和祖父母融合到了一起。”
“是啊,”我说,“感觉真是很特别呢,就像是故事里的人物。”
“我?”
“嗯,好像在一个三维空间里再次重逢。”我笑着说。
乙彦有点犹豫似的问:“庄司是自杀吗?”
“是啊,就在翻译那小说的时候。”
“当时你们在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