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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雪白的短裤染上了一块明显的茶色的咖啡污渍。
“像走尿,还像大便。”她说。
我无语。
“刚刚踢翻了放在这里的咖啡壶,忘擦了。”
她嘎嘎地笑。
“啊啊,荒唐,太凑巧了。马上洗可以洗掉的,快脱了吧。”
“能借我一件衣服吗?”
“嗯,有这个。”
萃从一个篮子里拿出一件黑色的棉织裙,看来是刚洗的。我去洗澡间换上。萃把我换下的短裤放进洗衣机,按下开关。
“对不起。”萃说,又在地上洒了咖啡的地方盖上抹布,“做个记号,可不能再坐了。”
“知道了。”我说。
洗衣机轻快的运转声在屋里回荡。
我问:“喜欢洗衣服?”
“喜欢,这声音好听。”她回答。
“瞧,花和蛋糕。”我说。
她抱住百合:“百合,我非常喜欢,它是不是像我呢?”
“自己夸自己,这一点不像。”
“啊,是呀。”
她倒真的有些像百合,我想,那浓烈的芳香、那花粉落在衣服上摆脱不掉的黏糊劲儿。
然而,萃正过分安静地笑着,我像个中学男生一样难为情,没有说出口。
琉璃似的眼、能准确反映一切的清冷的瞳孔。那天的萃是温和的,仿佛在慢慢释放一生的温存,仿佛要使空气也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果然像百合。
从绝望中提炼的蜜糖般的馨香。
萃将百合整个地养在瓶里,一面往桌上摆一面说:“把那个送给她,竟奇怪地感到泄气。”
“复印件?”
“对,奇怪吧?那是我充满孩子气的最后的城堡,我藏着它,有一种带着陶醉行走于街市的感觉,那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尽管这种感觉是无意识的。我甚至觉得迷茫,不知道自己的价值究竟何在了。”
“是很奇怪。”我回答,“不过,你以前不也是只身一人过来的吗。那东西不过是个护身符而已,不论去什么地方,你都可以生存下来,你就是这样的人,不论在这里,非洲,还是印度。”
“是,是吗?”萃笑道,“我觉得找回一点自信了。”
我不满意刚才的话,感觉像抚慰一个孩子,因为懊悔,所以我加重语气道:“是呀,不管怎么说,你是有能力的人,思路清晰,不说蠢话,是个一定能笑到最后的人。你有活力,有才能,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一个月我在你身边,虽然觉得你有点麻烦,但你比谁都认真实在。”
“谢谢。”
萃微笑,还是那种无力的笑脸。我终于想起来,这同庄司冲我露出的笑脸是同一类型,令人绝望的怜爱,回绝劝告的固执。
“可是才能和魅力只会拖垮我,被卷入茫茫人海中,淹没,消耗,死亡,一定是这样。”萃说。
“在这之前,你还可以改变很多呀,你呀,只是累了。”
“是啊,像这样整个儿地否定先前的看法,我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呢。认识乙彦之后?和母亲闹僵以后?和父亲相好的时候?和庄司分手的时候?在外干活累坏了身子以后?还是回到日本以后?总之,想不起来了。”
“你是累了,脸色也不好。”
“实际上,我怀孕了。”
我大吃一惊。
“什么时候?确定了吗?”
“昨天去的医院,没错。”
“乙彦的孩子?”
“不知道,不过可能性很大,我想不会有错。”
“这个……是不是有点麻烦?”我委婉地说。
“还是要堕胎?”她不愿接受的样子。
“可是,有别的办法吗?”
“是吗……”
她沉思起来,不作声,我也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想和她说话,却见她正闭着眼。
仿佛在倾听一个虚幻之地的风声。
它来自哪里?我这样想,心里充满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