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曲中旧侣(第16/20页)

武记酒肆既称“酒肆”,酒亦是其特色之一,不过并不是江南最流行的黄酒,而是烧酒,其清如水,味极浓烈,被称为“酒露”,更有“人中之光棍”的外号。

烧酒跟菜肴一样,亦须热饮,酒肆伙计在桌上另置一炉,往陶钵中盛慢清水,再将烧酒壶置于水中加热,称为“隔水炖”。

曹湛本不善酒,第一口饮下烧酒时,只觉得一股热辣之气冲过嗓子眼儿,直入肚腹。隔了片刻,身上大汗冒了出来,竟觉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黄海博笑道:“这烧酒亦是山人所酿。山中寒湿,非得用此酒来祛风寒、消积滞。”

曹湛叹道:“原来饮食中竟有这么多门道。”

他跟随曹寅已久,西园内外事宜均由其一手打理,而曹寅为迎合江南士人享乐之风,在饮食上下足了功夫。曹湛本人没什么品位,但毕竟还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这句话,当然不是真的感慨饮食门道之多,而是觉得曹寅经营西园多了几分刻意。譬如曹寅本人最爱一种扬州饼肉,学名“葵花肉丸”[10] ,便专门聚集文士,为之题诗歌咏。此刻曹湛亲眼见到武记酒肆仅是街里坊间一普通酒肆,然极为讲究,酒、菜各有来历,虽是土人土法,却与地域紧密相关,菜式、烧酒之制作,无一不是为了更好地适应山中气候及生活。亦足见中华饮食文化之博大精深,饮食一道,并非仅仅限于富贵阶层,而是无处不在,且智慧多在民间。

酒过三巡时,暮色已浓。窗外烟水迷离,两岸璀璨灯光被淡蓝色的雾霭笼罩,亦变得朦胧起来。清晰可辨者,只有人声、桨声、喧闹声。

曹湛凝视着窗外映在水中粼粼闪烁的灯火,叹道:“我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言语之中,流露出几许伤感之意。

黄海博道:“此话怎么讲?最近这些案子固然令人焦头烂额,难不成在这之前,曹寅兄安排给曹兄的事务,也是过于繁重吗?”

曹湛摇头道:“无关事务,只关心境。”

黄海博见对方不愿多提,也不追问,便举杯笑道:“不妨先学古人,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曹湛也笑道:“好,难得轻松一下,今日便与黄兄喝个痛快。”

他极少饮酒,酒量不佳,连饮数杯,已有醺醉之意。黄海博便不再相劝,结了账,先出门雇了辆驴车,将曹湛送回江宁织造署,这才骑马归家。

仆人将曹湛扶回房中躺下,便自行离去。

迷迷糊糊中,曹湛翻了个身,见床前灯下坐着一人,却是曹寅。他慌忙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道:“我竟不知织造大人进来,真不该饮酒误事。”

曹寅忙道:“你没误事。我听说你喝醉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怕你有事,专程来看看。”又道:“我今日与海青到乌龙潭见了沈海红,听丁家仆人说乌龙潭出了一具浮尸,死者是邵鸣管家高敏,你可是已经知悉此事?”

曹湛道:“不但知悉,还发现了高敏失足跌落之处,就在清凉寺中。”忙将今日之事一一禀报。

曹寅失声道:“兆贝勒死在了邵府吗?这可糟透了。”脸上忧色更重,叹道:“为什么江宁城近来事件频发,格外不平静?”

曹湛道:“可能只是凑巧赶在一起了。织造大人放心,兆贝勒一案,已有嫌疑对象,我会尽快查明案情,好让制造大人向上头交代。”

曹寅道:“实在辛苦你了。”

曹湛见曹寅欲去,还待起身相送,曹寅忙道:“你忙了好几日,好生歇息。需要人手的话,尽管向陶知府开口。”

次日一早,曹湛尚未起身,八旗把总罗布便闯了进来,将曹湛一把从床上提起来,告道:“灵修小姐仍然没有回去满城,我派人到城中各处名胜打听过,没人见过小姐。缪齐纳将军发了怒,说如果三日内找不回小姐,就要让我脑袋搬家。曹总管,你得帮帮我。”

曹湛道:“请罗布把总到客堂稍候,容我洗漱穿衣。”

等他整理完出来见客时,黄海博人也到了。

曹湛先问罗布找过哪些地方,想了想,便道:“罗布把总不妨再派些人手,到城外寻访一遍,尤其是钟山、聚宝山这些地方,我这边也会留意。”

罗布因为头上悬了利剑,格外着急,听了曹湛指点,便风风火火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