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第8/19页)

我瞪大了眼睛。我倒不是奇怪有人拒绝合作,只是看不出这里怎么牵涉进了道德问题。

“他是个天主教徒,”麦克莱恩解释说,“他相信灵魂存在,寄居在炼狱之中,他无法接受把生命之力束缚起来,让它为尘世服务这类想法。而我刚才对你说过,这恰恰就是我的意图所在。”

他转过身来,背着大海,沿着来时经过的路往回走。那片预制厂棚的灯火已经全部熄灭,想必我们要在那儿吃饭、工作、睡觉,一起度过未来的八周时间。在厂棚的后面隐约浮现出废弃雷达站的方塔,那座人类创造力的纪念碑。

“联合电子的人跟我说,你没有什么宗教上的忌讳,”麦克莱恩继续说,“我们在萨斯梅尔的其他人也没有这类问题,尽管我们乐于认为自己富有献身精神。年轻的肯恩有他自己的比喻,说这就像把你的眼球捐给医院,或者把你的肾脏放入冷库一样。这是我们要面对的问题,而不是他。”

我突然想起自己跟那年轻人在酒吧里说的话,他给我倒橙汁时说自己是只小豚鼠。

“肯恩在这里担当的是什么角色呢?”我问道。

麦克莱恩停下脚步,直盯盯地看着我。

“这孩子有白血病,”他说,“罗比最多给他三个月时间。不会有什么痛苦。他的勇气十分惊人,一心相信这个实验。实际上尝试很有可能以失败告终。如果失败了,我们不会有什么损失——反正他怎么都会失去生命。如果我们成功了……”他顿了一下,仿佛胸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情感,让他喘不过气来。“如果我们成功了,你知道将意味着什么?”他说,“我们就会最终为徒劳而难以忍受的死亡找到答案。”

第二天早上我一觉醒来,外面已是阳光灿烂,我从卧室的窗户顺着柏油路眺望那座废弃雷达站的塔楼,它像一个岗哨盘踞在那儿,朝向远处的沼泽,下面是空空的库房和锈迹斑驳的铸铁。我当下做出决定,马上离开这儿。

我刮了脸,又洗了个澡,然后出门去吃早餐,拿定主意对每个人都要谦恭有礼,吃完饭就立刻要求跟麦克莱恩单独谈五分钟。我要搭乘最早离开的火车,运气好的话下午一点就会返回伦敦。如果联合电子那边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那也是我的上司背黑锅,不用我自己担着。

餐厅里空空如也,只有罗比一个人,正在对付面前一整盘的腌鲱鱼。我简单地说了句早上好,便径自去取熏肉。我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早报可读,只得硬着头皮跟他聊上几句。

“早晨的天气真好。”我说。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他正全神贯注地解剖他的鲱鱼,那技巧堪比行家里手。随后,他那假声从桌子对面传递过来。

“你是打算要退出吗?”他问道。

他这么一问着实令我惊讶,我也讨厌他那嘲讽的腔调。

“我是个电子工程师,”我回答说,“我对心理研究不感兴趣。”

“当年利斯特[55]的同事没人关心消毒法的发明,”他回答道,“回过头来看,这些人真是愚蠢之极。”

他叉起半条鲱鱼放进嘴巴嚼了起来,两眼透过他那副双向焦点的眼镜注视着我。

“这么说,你相信第六种力量那一套?”我说。

“你不信吗?”他闪烁其词。

我把盘子往边上一推,表示抗议。

“跟你这么说吧,”我开口道,“我可以接受麦克莱恩有关声音的那些工作。他解决了语音制作的难题,这是我们在联合电子未能实现的。他研发出一套系统,可以让动物捕捉到高频段的声波信号,似乎一个痴呆儿童也能接收到这种信号。前者我给他打满分,不过至于后者,我很怀疑其中有什么潜在的价值。说到他的第三项计划,在躯体死亡时捕捉它的生命之力——不管他怎么称呼这东西吧——如果有人把这事儿透露给部里,你们老板就甭想在外面待着了。”

我觉得我已经跟罗比把话说明白了,便继续吃我的熏肉。他已干掉了那盘子鲱鱼,正在往烤面包上抹果酱。

“你亲眼见过死亡吗?”他突然问道。

“说实话,我没见过。”我回答说。

“我是一个医生,这也算我本职工作的一部分。”他说,“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在医院、在家里、在战争结束后的难民营多次目睹过死亡。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在萨斯梅尔,我的任务就是守在这个勇气过人、非常可爱的小伙子身边,不管他的生命还有最后几个小时,还是几个星期。我总可以帮上点儿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