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丽泽(第5/10页)

“那样讲太低俗了。”她以公爵夫人的口吻说。

“除此之外,最近有人在酒吧看到过他。他留了大胡子,可惜跛脚却治不好,他们说,一天灌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的习惯也改不了。还有,恕我直言,他站立地点方圆五英里内穿着裙子的所有东西,他也非追不可。”

她作势反驳,但他已讲了一半,不如继续讲完全部台词。

“清迈的琳康酒店门房总管看过照片,尽管留了胡子,他还是认了出来。好吧,我们这些欧洲人,他们认为全是从一个模子出来的。不过他十分确定。就在上个月,曼谷一个十五岁女孩,我们掌握了背景,她抱着小宝贝到墨西哥领事馆,指出幸运中奖的父亲是瑞卡度。怀孕十八个月,我才不相信,我猜你也不相信。少给我那种眼色看,伙计。这不是我的点子吧?”

是伦敦的点子,他大可补上这句。用这套事实加编剧的说法来摇树,属于高招。然而她视点落在他身后,再度看着门口。

“另一件想请教你的问题是威士忌诈财的生意。”他说。

“才不是诈财呢,杰里,是光明正大的企业!”

“伙计。当时的你呢,的确老实正直,丝毫不沾丑闻,玉洁冰清之类的。不过如果小瑞走了太多小路,不正有理由来个人间大蒸发的戏码吗?”

“小瑞才不会来那一套。”她最后说,了无说服力。“他喜欢当风风光光的大人物,逃跑不是他的作风。”

让她浑身不自在,杰里真心感到遗憾。换成其他状况下,他多希望她的感受正好相反。他观察着她,知道她属于不善辩的人。争论一发生,她心头浮上绝望,死了心,准备接受失败。

“举例来说,”杰里继续说,她的头已经向前倾表示服从,“要是我们能证明你的小瑞卖掉酒桶后中饱私囊,没有交给酒厂——我纯粹是假设,一丁点证据也没有——然后呢——”

“我们两人拆伙时,每个投资人都领到认证过的合约,利息从购买日开始计算。我们借来的每一分钱算得清清楚楚。”

直到眼前这一刻之前的工作全靠双脚奔走。如今他终于看见目的地浮现在眼前,因此加快脚步前进。

“一点也不清楚,伙计,”杰里纠正她,而她继续低头凝视还没吃的食物,“完全不清不楚。那些赔偿金一直到应付日期的六个月后才付清。迟付。依我浅见,这一点值得详加探讨。问题是,是谁拉了小瑞一把?根据我们的情报,全世界都在找他。酒厂也好,债权人也好,警方也好,当地民众也好,人人都磨好了菜刀等他出现。结果有一天,宾果!诉讼撤回,监狱铁窗的阴影消散。怎么会?原来小瑞跪了下去。他的神秘天使是谁?是谁帮他偿债的?”

在杰里发问的过程中,她已经抬起头。让杰里讶异的是,她脸上忽然绽放出光芒四射的微笑,转眼间她朝杰里背后挥手,对面的杰里看不见,只好望向天花板镜子,才瞥见金光闪闪的电光蓝色西装,主人满头黑发,涂了层层发油。来到两人中间后,这位依比例缩制的华人伸出两只弯起来的手,摆出拳击手打招呼的态势,圆胖的脸托在一对强有力的肩膀上。这时丽姬尖着嗓子叫他过来。

“刁先生!怎么这么凑巧。这位是刁先生!过来过来!尝尝牛排。好好吃哟。刁先生,这位是杰里,英国记者。杰里,这位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对我照顾很多。他是在采访我,刁先生!我呀!好刺激哟。访问的内容都是在万象的事,跟我一百年前帮过的一个小飞行员有关。我的底细,杰里一清二楚呢。他真神奇啊!”

“我们见过面。”杰里说着龇牙咧嘴地笑。

“当然。”刁说,态度同样快乐。他开口时,杰里再度嗅到那种熟悉的气味,是杏仁加玫瑰水,是他前妻热爱的气味。“那当然,”刁重复,“你是那个赛马记者,对吧?”

“对。”杰里说,微笑已经向两旁撑到嘴角将近裂开的地步。

当然,随后杰里的世界观翻了数次跟斗,而他必须兼顾的事多如牛毛,其一是对老刁的幸运出席表现得与在场其他人一样惊喜;其二是握手,感觉有如承诺着未来的和解;其三是拉来一张椅子,请服务生端酒送筷子以及其他东西。做这些动作的同时,萦绕在他脑海的与刁先生几乎无关,也与他忽然现身无关。这段记忆在往后事件允许的情况下,永远逗留在记忆中。萦绕在杰里脑海的是丽姬一看见他时的脸部表情,在她的英勇细纹牵出欢颜前半秒的表情。这副表情比任何事物更能对杰里阐述她身上的矛盾:她坐困牢笼时幻想的美梦;她那借来的个性,仿佛披上这样的伪装她就能暂时逃脱自己的命运。刁先生当然是她找来的。她别无选择。让杰里讶异的是,圆场与他都没有料到这一招。瑞卡度一案,无论实情是什么,对她而言都属于极烫手的山芋,无法单独处理。刁先生一进料理店,她的灰眼珠中流露的不是如释重负,而是听天由命:大门再度在她面前轰然关上,乐趣也告一段落。“我们就像该死的小萤火虫,”孤女有次低声对杰里说,激动地抱怨着自己的童年,“背着该死的火到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