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丽泽(第3/10页)
“卖威士忌赚的钱,都花在这里喽。”
他打开掌心伸向她,她则递出钥匙,让他为女士开门。仍继续表演傻瓜的杰里请她代捧兰花。黑色的山顶后方满月低垂,尚未升起,宛如森林大火般发光。她上了车,杰里交还钥匙,这一次接触到玉手,再度回想起跑马地,回想起柯一吻芳颊,两人开车离去。
“不介意让我挤后座,载我一程吧?”他问。
她大笑一声,为他推开前座车门。“兰花好漂亮,你到底要捧去哪里啊?”
她发动引擎,杰里却轻轻熄火。她讶然盯着他看。
“伙计,”他悄声说,“我这人没法子说谎。我对你不怀好意,在你开车载我出发之前,最好扣紧安全带,听我解释可怕的事实。”
他小心选择这一刻,是因为不希望让她感到备受威胁。她坐在自己车上,在自家公寓大楼大灯照亮的布篷下,距离门房劳伦斯不到六十英尺,他这时扮起谦逊罪人,以增加她的安全感。
“偶然相遇其实并不完全偶然,这是重点一。重点二,我不打算说得太好听,是报社叫我天涯海角追踪你,逼问你有关已故友人瑞卡度的事。”
她仍看着他,静待发展。她下巴尖端有两道平行小疤痕,有如被爪子抓伤过,相当深。谁造成的,以什么东西抓伤的,他很纳闷。
“可是瑞卡度已经死了啊。”她说,说得太快了。
“对,”杰里以安慰的口吻说,“毫无疑问。可惜报社手里握有所谓可靠线报,指出他其实活得好好的,而我的任务是迁就讨好老板。”
“可是,那未免太荒谬了吧!”
“我同意。完全同意。他们是疯了。安慰奖是两打握烂的兰花,以及全香港最豪华的晚餐。”
她转开原本看着杰里的视线,直盯挡风玻璃外,头上路灯正面打在她脸上。杰里纳闷的是,活在如此标致的肉体内是什么感觉,而且每天二十四小时必须全心配合。她的灰色眼睛再睁大了些,他精明地察觉到,这时他应该注意到对方泪水盈眶,注意到她双手紧握方向盘,寻求慰藉。
“原谅我。”她喃喃地说,“是这样的——爱上一个男人后——为了他放弃了一切——结果他死了——后来有天晚上,突然冒出——”
“我了解,”杰里说,“很抱歉。”
她发动引擎。“何必抱歉?如果他还活着,算是我捡到了。如果他死了,一切都没变。反正胜率百分之百。”她笑了,“小瑞老是说他是金刚不坏之身。”
就像从瞎眼的乞丐身上偷东西,他心想。她这女人非管得紧紧的不行。
她开得不错,只是显得生硬,杰里猜想——因为她容易引发臆测——她最近刚通过路试,车子是她领到驾照的奖品。这晚是全世界最平静的夜晚。两人逐渐沉入市区时,海港宛如一面完美无瑕的镜子,躺在珠宝盒的中央。两人讨论上哪个馆子。杰里提议半岛酒店,但她摇头反对。
“好吧,不然先去喝一杯。”他说,“好嘛,一起去疯一阵嘛!”
让他惊讶的是,她伸手过去,在他手上捏一下。这时他回想起库洛。她对每个人都来这一招,他说过。
她没人看管,就这一晚。这种想法不断涌上心头。他记得女儿猫咪小时候放学后,他会开车带她从事各式各样的活动,以使午后时刻显得更充实。来到九龙区一家阴暗的迪斯科,他们饮用人头马加冰块与苏打。他猜是柯喜欢喝的酒,她为了迎合柯而习惯点同样的酒。时间还早,客人只有少少十几人。音乐声很大,他们不得不对着彼此大嚷才听得见,但她并未提及瑞卡度。她宁愿听音乐,头向后倾欣赏着。有时候她会握住他的手,一度头倚杰里肩膀,也一度漫不经心对他献上飞吻,轻盈步上舞池,表演单人慢舞,闭上眼睛,微带笑意。在场男士忘了女伴的存在,纷纷以肉眼为她脱衣,华人服务生则每隔三分钟过来清理烟灰缸,趁机向下眺望衣下风光。喝了两杯,过了半小时,她宣布自己想听艾灵顿公爵与大乐团的音乐,因此快车赶回香港岛,到杰里知道有菲律宾乐团现场演奏的地方,演奏公爵的歌曲具有相当水平。小号手卡特·安德森是吐司问世之后最棒的发现,她说。有没有听过阿姆斯特朗和艾灵顿合作?他们两个真是全世界最棒的组合。她一面对杰里唱《心情湛蓝》,一面继续喝人头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