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谈赛马经(第4/13页)

“老天爷啊,”他向库洛抗议,“这人简直成了公家财产了。”

“没办法。”库洛坚定地说。

杰里只好以“是的,长官”回应。两三天后,他在穷极无聊的情况下,着手针对曾获大英勋章的德雷克·柯先生进行全然非正式的调查。柯也是香港赛马会的理事兼百万富翁,是不容怀疑的公民。没有戏剧化的背景;以杰里的字典定义,没有违法的背景;因为只要是外勤情报员,必定至少背离过个人信仰一两次。他以踌躇的态度着手进行,宛如正要去妈妈不准碰的饼干盒偷拿饼干。他也正好考虑向史大卜提议采访香港巨富阶级,分上中下三篇加以报道。有天午餐之前,他来到外籍记者俱乐部,无意中效法史迈利,从参考书架上找到最新版的《香港名人录》,查到德雷克·柯。已婚,育有一子,一九六八年夭折;曾于伦敦格雷法律学院念法律,显然成绩不甚理想,因为没有记录显示他通过律师资格考试。接着列出的是他近二十年担任过的管理职位。嗜好:赛马、游艇以及玉器。这些嗜好谁没有?接着列出他惠顾的慈善机构,包括一所浸信会,一间潮州庙宇以及德雷克·柯免费儿童医院。恩泽四方,杰里觉得很有意思。相片显示出寻常的容貌,目光温柔,年约二十,美德与身外之物同样满载,其余不值一提。早夭儿子名为纳尔森。杰里注意到:德雷克与纳尔森,同为英国海军名将。在他脑中萦绕不去的是,父亲的名字竟与首位进入南海的英国将领雷同,儿子竟以特拉法加战役13的英雄来命名。

将香港的中国海空公司与万象的印支包机公司联想在一起,彼得·吉勒姆认为非常困难,但杰里联想起来则比较轻松。阅读中国海空公司的简介时,杰里看得津津有味。简介将该公司描述为“于东南亚战区广泛从事贸易与运输工作”,包括稻米、海产品、电器、柚木、房地产与船运。

在陆克的分社叨扰时,他采取更大胆的一步:刻意以最凑巧的方式发现德雷克·柯的姓名。没错,他是利用检索卡调查过柯的背景。碰巧是在检索香港十几二十位华人富豪时顺带一查;碰巧是他向华人女职员询问,她认为谁是最国际化的华人百万富翁,问得落落大方。尽管德雷克或许并非名列前茅,只消稍微提示,就从她口中套出这个大名,随后也调出这人的资料。的确,他早已向库洛抗议过,这人众所周知,雕虫小技就能追查出其人其事,感觉不到成就感,甚至有点如梦似幻。杰里与苏联情报员接触的经验有限。苏联情报员的地位通常较低。相形之下,柯有如巨无霸。

杰里心想,让我不禁想起老爸杉波。忽然想起两者近似之处,这是第一遭。

最详细的资料出现在一份光鲜的期刊《金东方》里,如今已停刊。停刊前最后几期之一,刊出长达八页的专题报道,附有插图,标题为“南洋红骑士”,探讨越来越多海外华侨与中国大陆进行贸易,获利颇丰。这些华商一般称为肥猫。就杰里所知,南洋指的是中国以南的领域,对华人而言,暗指遍地黄金的祥和国度。接受专访的名人各占一页,附上一张相片,背景是个人财产。接受采访的名人有曼谷人、马尼拉人,也有新加坡人,代表香港的是“备受爱戴的体育界人士,也是香港赛马会的理事德雷克·柯先生,中国海空股份有限公司总裁、董事长、总经理兼最大股东”。他与爱马“幸运纳尔森”合照,时间是爱马在跑马地凯旋一季后。马名一时之间镇住了杰里的眼睛。父亲居然以死去儿子的名字来为爱马命名,令他觉得毛骨悚然。

相片中的柯,比《香港名人录》的平板大头照透露出更多信息。柯显得神情愉快,甚至可说是神采飞扬,尽管戴了帽子,看来像顶上无毛。这顶帽子是现阶段让他最感兴趣的对象,因为以杰里有限的经验来看,他从未看见任何华人戴过这种帽子。帽子属于贝雷帽,斜戴,让柯有如英国军人与法国洋葱贩的综合体。然而最重要的是,这帽子让他显出华人身上最罕见的特质:自我嘲讽。他显然身材高大,身穿巴宝莉名牌风衣,纤长的双手如树枝般伸出袖口。看来他真心衷情爱马,一手轻松搭在马背上。记者问他,一般认为经营帆船队无利可图,为何他仍执意经营,他的回答是:“我们是潮州来的客家人。我们呼吸的是水,栽种养殖也靠水,睡也睡在水上。出海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文章也提到,他喜欢描述一九五一年自上海前往香港的那段往事。当时边界仍开放,移民管制尚未实行。尽管如此,柯仍选择开着捕鱼用的帆船前行,不顾海盗、海上封锁,以及恶劣天气。这种做法至少也算是特立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