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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男子把车子停了下来。她看见了那一扇大门。雨已经停了。今晚的气温很暖和,空气中也散发着甜甜的香味,她甚至都怀疑刚才是不是真的下过雨。
“哪!”那个男子一边说,一边把她刚才给他的一张卢布退还给她。“下一次,好吗?你叫什么名字?你喜欢新鲜蔬菜,或是咖啡,还是伏特加?”
“拿着!”她打断对方的话,并且把钱往对方的手里推。
那扇门一直是开着的。往门内望去,坐落在尽头处的,可能是一排办公室,里面闪着几盏昏黄的灯光。门的后面是一排石阶,已经被周围的泥土和瓦砾埋掉大半,只剩下一条往上的通道,勉强可供人行走。卡佳向旁看了一下,看到了停着的救护车,蓝色的灯光懒洋洋地闪着,司机和医护人员围坐成一团抽着烟。在他们脚下横放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女人。她受伤的脸部转向一侧,似乎是在躲避另一次袭击。
他挺照顾我的,她的心思转向了巴雷,想了一阵子。
她匆匆地走上坐落在她眼前的那一栋灰色房子。她记得,这栋房子是但丁设计,卡夫卡盖成的。医院的职员到这栋大楼里偷药,再把偷的药卖到黑市去。她也记得,这里的大夫们夜里都加班,为的只是让家里的妻小过得好一点。在这个地方,人所能见到的只是那些被这个帝国遗弃的人渣。他们既无势力,亦无门道。就在她踏着坚定步伐穿过那两扇门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好像有一段旋律跟着她行进。一个女人冲着她过来,卡佳没有把她的证件拿出来,而是拿了一个卢布给她。这个大厅像是一个游泳池,到处充满了回音。在一处大理石的柜台后面,坐着几个女人。除了当中的一个以外,其他人对四周的人都是视若无睹。一位穿着蓝色制服的老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打着盹儿,他的双眼盯着一台破破烂烂的电视。她越过了他,进入一个走廊。走廊中排满了病床。上次她来的时候,走廊中还没有病床。也许是他们这时为了接待一个重要人物,而把这些病床清掉。一位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的实习医师正忙着给一位老女人输血;穿着白罩衣和牛仔裤的护士在一旁协助他。没有人呻吟,也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问为什么他们必须死在走廊上。一个透光的牌子上写着“急诊室”。她跟着进去,你得装得就像那个地方的主人一样,他在第一次就跟她这么讲过。她每次来,都装出这副样子,每次都很管用,到目前仍然管用。
候诊室原先是个已废弃不用的演讲厅。里面灯光昏暗,像是夜间的囚房。讲台上,一位面如圣人的护士长坐在那儿。在她面前,候诊的人排着长长的一队,好像等待撤退的军队。演讲厅里,一大堆没人管的病人等在阴暗的灯光下,有的呻吟,有的咆哮。伤口经过粗略包扎的伤员躺在椅子上。醉鬼们不是懒懒地睡着,就是大声地在那儿赌咒发誓。空气中充斥着消毒药水、酒和血迹的味道。
还要等十分钟。她发现自己的心思又不知不觉回到巴雷身上——他那直射的熟悉眼神,他那无可救药的莽撞口吻。我为什么不把家中的电话号码给他呢?他抓住她的手臂时,她好像感觉到她的手臂一直就是被他抓着的。“你是我此行的目的。”她选了一张靠近那扇标着“厕所”的门前边的破椅子坐了下来。你在这儿死掉了,可能都不会有人问你姓什么。那儿是门,那儿的一个小房间被他们当做衣帽间来使用,她先预习着。然后,就是厕所了。电话在衣帽间,但是没有人会去用它,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在那里,线路不忙时也没有人能打进医院。这部电话是为一位身份特殊的大夫预备的,他用它来联络他私人的病人和情妇,直到他调职为止。不知是哪一位白痴把电话装在柱子后面,人家看不到的地方。它一直就在那儿。
你又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些地方的?她曾经问过他。这个入口,这个房间,这部电话,坐下来等着,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到处漫游!他不等她讲完,就已经在回答她的话了。此时,她也已看到他觉也不睡地迈步走在莫斯科的街道上。他在那儿徘徊着,是在找食物,还是找她?我是满脑子鬼灵精的异教徒,他曾经这么告诉过她。我走路是要陪伴我的心灵,而我喝酒,是要躲避它。当我停下来的时候,你就在我的身旁,我可以看到你的脸贴在我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