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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喋喋不休的吵闹声停止了,削弱成单个声音。是迈基的声音,绝望地从试衣间喧然响起,公告众人他的新西装是破布烂衣。

他先用一种方式说,接着又换另一种方式再说一遍,直接当着潘戴尔的面。他其实宁可对多明哥这样耀武扬威,但他不敢,所以只好拿潘戴尔当替死鬼。然后他又用第三种方式说,因为众人都期待着。换成是其他日子,潘戴尔会避开攻击,说个亲切的笑话,给迈基一杯酒,建议他改天心情好再回来,好言劝他下楼,把他塞进出租车里。这对牢友以前就演过相同的戏码,而隔天迈基就会以昂贵的兰花、酒和珍贵的华卡75手工艺品礼物,和求饶的手写短笺,表达歉意和谢意。

然而今天对潘戴尔有此期待的人,根本没料到会有只邪恶黑猫挣脱颈带束缚,张牙舞爪扑向迈基,扯得他皮开肉绽,没人想到潘戴尔下手会如此狂暴。滥用迈基的脆弱,诋毁他,压榨他,出卖他,趁他哭哭啼啼毫无尊严可言时去看他——过去这些作为带来的所有罪恶感,一股脑儿从潘戴尔身上涌出,化为猛烈的愤怒之火。

“我为什么不能做像阿玛尼那样的西装?”他重复这句话好几遍,就当着迈基大惊失色的面。“我为什么不能做阿玛尼西装?恭喜啦,迈基,你刚刚替自己省了一千块大洋。所以行行好,去阿玛尼吧,给你自己买套西装,永远别再回来了,因为阿玛尼比我还会做阿玛尼西装。门就在那儿。”

迈基一动也没动,反应不过来。像他这么一个大块头怎么可能在柜台上买件阿玛尼西装呢?可是潘戴尔停不下来。羞愧、愤怒和大祸临头的预感,在他胸口无法遏制地狂奔。迈基是我创造的。迈基,我的挫败,我的狱友,我的间谍,竟然跑到我的安全房里指控我!

“迈基,你知道吗?我做出来的西装,不是来让人宣传用的,而是替人界定身份的。或许你不想被界定,也或许你没有足够的料可以被界定。”

凳子上传来笑声。迈基身上的东西可够界定好几遍呢。

“迈基,我做出来的西装不是酒醉之后的尖声怪叫,而是线条,是有型有款,是精准的眼光,是剪影,是轻描淡写,告诉世界,他们需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多一点都不行。老布瑞斯维特说这叫谨慎。如果有人注意到我的西装,我会觉得难堪,因为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我的西装不是用来改进你的外表,或让你变成这房间里最漂亮的小伙子。我的西装不是反传统,而是暗示,是含蓄。它们鼓励大家接近你,它们帮助你改进你的生活,偿清你的债务,在世界上成为举足轻重的人。因为等我追随老布瑞斯维特的脚步,到天上的大血汗工厂时,我希望我还能相信,路上往来的人如果身上穿的是我做的西装,他们会对自己有更高的评价。”我心里郁积太多事了,迈基,该是你分摊重担的时候了。吸了一口气,好像想要自我检查似的,因为他发出了一个打嗝的声音。他又要开口,但迈基慈悲地抢在前头。

“哈瑞,”他低声说,“我对天发誓,都是因为裤子。就是因为这条裤子,让我看起来像个老头子,比我还老得多。别跟我说这些形而上的屁话,我早就知道了。”

接着,潘戴尔脑袋里一定响起了号角声。他环顾四周,看见他那些顾客大惊失色的脸,看见迈基瞪着他,手里抱着那条有争议的羊驼呢长裤,完全就像他有一次抱着自己那条太过宽大的橙色长裤,好像担心有人会抢走似的。他看见玛塔像雕像般动也不动,破碎的脸上交织着不以为然和警告的神色。他放下拳头,挺直身体,打算站得舒服一点。

“迈基,那条长裤会很完美。”他用温和的语气对他保证,“我一直不想让我们穿犬牙纹,可是你想,结果你说得没错。你穿上这条裤子,全世界都会爱你,外套也是。迈基,听我说,总有人要负责这套西装吧,你或我,该是谁呢?”

“耶稣。”迈基低声说,偷偷溜进拉菲的臂弯。

铺子空了,安静了,准备午睡,顾客退去。他们有钱要赚,有情妇和老婆要安抚,有理想要实现,马儿要养,八卦要交换。玛塔也消失了。读书时间。她把头埋在她的书里。回到剪裁室,潘戴尔打开斯特拉文斯基,清理桌上的棕纸、布尺、布料、粉笔和剪刀。他打开裁缝小册子后面的纸页,把他用代码开始记录的地方压平。如果因为攻击老朋友而受责罚,他也不容许自己知道。他的缪思正呼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