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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一本有环纹衬垫的发票簿里抽出一张网格线纸,纸头有近乎皇家风格的潘戴尔与布瑞斯维特店徽,底下则是潘戴尔工整如铜版印刷的笔迹,两千五百元的请款单,给安德鲁·欧斯纳德先生,地址是在白蒂雅的私人公寓。把请款单摊平放在工作台上,拿起一支在神秘历史中被认定来自布瑞斯维特的高龄钢笔,握在长年沉浸于裁剪斟酌的老古董手里,加上几个字,“恳请惠予尽速处理”。这是记号,意思是说这张账单除了要钱之外,还有别的信息。他从抽屉中央的硬纸夹里抽出一张白色、无线、无水印的纸,这是从欧斯纳德交给他的袋子里拿到的。闻一闻,他向来如此。没闻到任何熟悉的味道,只有非常细微的一股监狱消毒水气味。备齐所有的奇妙物品,哈瑞。没有碳的复写碳纸,只能使用一次。

那么,你弄到手之后要怎么做?

发展啊,你这个笨蛋,你以为要怎样?

在哪里,安迪?怎么做?

见鬼的别多管闲事。在我的浴室里。闭嘴,你在自取其辱。

他轻轻把复写纸铺在请款单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欧斯纳德刻意给他的2H铅笔,在斯特拉文斯基响亮的和弦乐声中开始动笔,直到斯特拉文斯基突然让他很不耐烦才关掉。恶魔的曲调总是最动听的,露丝婶婶以前常说。他放上巴赫,但是露伊莎对巴赫很狂热,所以他关掉巴赫,在无依无靠的沉寂中工作,这对他来说极不寻常。眉毛下垂,舌尖吐出,迈基已被断然遗忘,说服力开始在他身上涌起。侧耳倾听门的另一边,敌营窃听者可疑的脚步,或掩饰不了的拖曳声。来回看着他的笔记本和复写纸上的象形文字。组织。订正。润饰。大肆扩充,让人看不出原貌。扭曲附会。在混乱中理出秩序。要说的事这么多,时间却这么少。每个柜子里都有日本人。中国大陆煽动他们。潘戴尔展翅翱翔。一会儿在他的材料之上,一会儿在材料之下;一会儿是个天才,一会儿是他想像力卑屈的编辑,一会儿又是他云端王国的国王,王子与奴仆合而为一。黑猫一直在他身边,法国人也一如既往阴魂不散。一场爆炸,哈瑞小子,炸得粉身碎骨。一股威力,一次爆发,一阵释放,一份自在。翻山越岭,来自上帝的恩典,债务得解。创造力带来罪孽深重的眩晕,掠夺、偷窃、扭曲与再造,执行的是一个心荡神驰、狂乱赞同、怒不可遏的成年人,他的赎罪悬而未决,猫76的尾巴飕飕挥动。换张复写纸,把用过的揉掉,丢进纸篓。重新换上一张,重新发射所有的枪炮。从笔记本里撕下那几页,放进壁炉里烧掉。

“你要咖啡吗?”玛塔问。

全世界最伟大的阴谋家忘了锁他的门。焰火在背后的壁炉里燃起。烧得焦黑的纸等待压碎。

“来杯咖啡很不错,谢谢你。”

她把门关上。身体僵直,一丝微笑都没有。

“你需要帮忙吗?”

她的眼睛避开他。他吐了一口气。

“是的。”

“什么?”

“如果日本人打算暗中盖一条新的海平面运河,而且偷偷收买巴拿马政府。假设学生得知这个消息,他们会怎么做?”

“今天的学生?”

“你的。那些和渔夫谈话的学生。”

“暴动,走上街头,攻击总统府,猛攻立法议会,封锁运河,号召全面罢工,呼吁区域内的其他国家支持,发起拉丁美洲的反殖民运动,要求一个自由的巴拿马。我们也会烧掉所有日本人的商店,吊死叛国贼,就从总统开始。够了吗?”

“谢谢你,我相信这已经够好了。显然还要召集桥另一头来的人。”他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

“当然啰,学生只是无产阶级运动的先锋。”

“我觉得很对不起迈基。”潘戴尔顿了一顿,低声说道,“我没法克制自己。”

“我们不能拷打敌人的时候,就会伤害朋友。只要你了解这点就好了。”

“我懂。”

“大熊打电话来。”

“关于他的专题报道?”

“他没提到那篇报道。他说他需要见你,尽快,他在老地方。他的话听起来像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