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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想不出任何话可说时:
“他很有趣,露,你会知道,很活泼,会和孩子们冲得像房子着火一样快,我敢跟你打赌。”面临不快的局面,他勉强挤出一阵假笑。“希望我英国的根在他们难缠的小脑袋里发芽。爱国心,他们说我们每个人都该有。你也一样。”
“哈瑞,我不懂你或我对国家的爱,和邀请欧斯纳德先生在汉娜生日时加入我们亲密的家庭野餐,有什么相干,特别是你和自己孩子相处的时间这么少。”
此时,他垂下头,哀求她,像个站在门口的老乞丐。
“布瑞斯维特先生替安迪的父亲做西装;露,我常跟着去,帮忙拉布尺。”
汉娜想去稻米农庄过生日,露伊莎也是,虽然理由不同。因为她无法了解,为何稻米农庄从哈瑞的话题里消失了。在她最难熬的时候,曾经相信哈瑞一定在那里金屋藏娇——阿谀奉承的安吉会替任何人拉皮条。露伊莎一建议到农庄,哈瑞马上摆出高傲态度,说那里有大计划正在进行,最好等律师把一切都搞定再说。
所以他们只好开着越野车到安尼泰岛。安尼泰是一栋没墙的房子,像个木造音乐台,蹲踞在长仅六十码、水雾弥漫的岛上。这岛所在地是运河水道水位最高的一段,这段闷热的泛滥谷地位于距离大西洋二十英里的内陆,称作加通湖,水量丰沛,由两两成行、消失在湿润水雾里的彩色救生圈,标出弯弯曲曲的界线。岛在湖的西北边缘,僻处丛林密生的锯齿状海湾、峡口、红树林湿地和其他岛屿之间。湖里最大的岛是巴洛·科罗拉多,最不起眼的就是安尼泰。“安尼泰”是潘戴尔的孩子以帕丁顿熊果酱起的名字,由露伊莎的父亲向他的雇主租来,每年只付少得忘了多少的租金,现在则无偿遗赠给她。
运河流过他们左边,缭绕的水雾像永不消逝的露水。鹈鹕潜进迷雾,车里的空气闻起来有船的油味。世界万物未曾改变,也永远不变,阿门。行经这里的船只,是露伊莎像汉娜这个年纪时行经此地的船。相同的黑色身影伸出赤裸的手臂,撑在汗水淋漓的栏杆上。相同的湿旗子从旗杆上垂下来,天晓得这代表什么意思——她父亲常这么开玩笑——除非是为了波多贝罗51的瞎眼老海盗。有欧斯纳德先生在场,潘戴尔显得非常不安,一路阴沉沉地默默开车,露伊莎窝在他旁边。欧斯纳德先生坚持要这么做,他发誓他比较喜欢坐后座。
欧斯纳德先生,她昏昏欲睡地对自己说。硕大的欧斯纳德先生。至少比我年轻十岁,然而我永远不可能叫你安迪。她已经忘了,就算她曾经知道,英国绅士虚情假意的时候,温文有礼得多么让人解除心防。她母亲常警告她,幽默加上礼貌,会构成危险的魅力。所以就当个好听众吧,露伊莎想。她把头往后靠,微笑听着汉娜像地主似的为他介绍景观。马克也随她去,因为这是她的生日——更何况,他也像汉娜一样,被他们这位客人冲昏头了,但他的因应之道是格外沉默。
一座老灯塔出现在眼前。
“到底是谁这么蠢啊,把灯塔一面漆成黑色,一面漆成白色?”无休止地聆听汉娜描述鳄鱼的恐怖嗜好后,欧斯纳德先生问。
“汉娜,别对欧斯纳德先生没大没小。”露伊莎警告说,因为汉娜大吼大叫,说他是个傻瓜。“告诉她老布瑞斯维特的事,安迪。”哈瑞颇不情愿地建议,“告诉她你小时候对他的印象,她会喜欢的。”
他在对我炫耀,她想。干吗这样?
但她已溜回自己的童年迷雾中,每回开车到安尼泰,她都会如此,一种灵魂出窍的体验:回到运河区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恐怖生活,回到满怀梦想的老祖宗所遗留给我们的火葬场甜香之中,没有什么事留给我们做,除了在公司帮我们种的终年盛开的花丛里,在公司帮我们割的终年常绿草地上漫游,在公司的游泳池里游泳,怨恨我们漂亮的姐妹,读公司的报纸,以及早期美国社会主义者、移民殖民传道兼而有之者在运河区外不信神的蛮荒世界建立完美社会的梦幻。与此同时,却从未真正超脱外国驻军所持的怜悯论调与嫉妒心,从未质疑公司对种族、性别与社会的傲慢态度,从不敢走出划定给我们的界线之外,只能服服帖帖、义无反顾地前进,一层接一层,顺着我们生命中早已注定风平浪静的狭窄河道上下移动,熟知每一处水闸、每一个湖泊和每一道沟渠,熟知每一条隧道、每一个自动装置和每一道水坝,以及两岸形状各异的山丘。这是亡者永恒不变的成就,而我们在这世上惟一担负的义务就是赞美上帝与公司,在高墙之间直线前进,深植我们的信念与恩慈,向我们放荡的姐姐挑衅,把我们自己手淫到死,擦亮世界第八大奇景的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