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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运动鞋。屋子的门没锁,哈瑞真是健忘,我要吓他,嘲笑他的停车技术。她在玄关停下脚步,从书房敞开的门,看见他背对她站着,她父亲的公文包打开躺在她的书桌上。他拿出所有公文飞快翻着,就像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不需要一一查看。好几份档案。机密的。针对某些人的个人报告。狄嘉多一位新加入的幕僚提出的文件草案,将提供给等待穿越运河的船舶之用。狄嘉多有点担心,因为负责起草的人最近刚成立自己的杂货零售公司,可能会把承揽契约往对其有利的方向推动。或许露伊莎可以看一下,告诉他她的看法?
“哈瑞。”她说。
或许她是放声吼叫。可是你对着哈瑞大吼,他也不会跳起来,只是放下手边正在做的事,等待进一步指示。他这时就是如此:冻结不动,然后非常缓慢,好像不想惊动任何人似的,把她的文件放回她的书桌上。接着从书桌前退后一步,以他惯有的收敛低调,看着眼前六英尺处的地面,露出像服过镇定剂之后的微笑。
“是账单啊,亲爱的。”他用丧家犬的声音解释。
“什么账单?”
“你记得的,爱因斯坦中心,马克的音乐课。他们说已经寄出、我们却还没缴的那张账单。”
“哈瑞,我上个星期就缴了。”
“看吧,我就是这么说的,你知道。露伊莎上个星期就付过了,她从来不忘记的。他们根本不听。”
“哈瑞,我们有银行报表,我们有支票存根,我们有收据,我们有银行可以打电话问,我们有现金摆在家里。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我的书房翻我的公文包,找一张我们老早就付清的账单?”
“是的,没错,我们付清了,我不用麻烦了,对吗?谢谢你提供信息。”
他装出受伤的样子,或自以为装出的任何样子,走过她身边,回到自己的书房。穿过中庭时,她看见他塞了个东西在长裤口袋里,想到那是他近来不离身的那只讨人厌打火机——顾客送的礼物,他说,在她面前晃,轻轻弹开关上,秀给她看,骄傲得像拥有新玩具的孩子。
她惊慌失措。视线模糊,耳鸣刺响,膝盖发软。烧焦的气味,孩子般的汗水淌下她的身体。整个场景。她看见科利罗区在烈焰中,哈瑞从阳台回到房里时的脸,还有他眼里仍旧炽热燃烧的红色油光。她看见他走近她蜷缩藏身的扫帚柜,抱住她,也抱住马克,因为她不放开马克。然后他对她结结巴巴说了几句话,几句她听不懂也一直无法理解的话,直到此刻。但她宁可当那是目睹滔天浩劫之后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如果我搞个这么大的阵仗,他们会关我一辈子。”他说。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像站着祈祷的人。和他刚才的姿势一样,但更糟。
“你看,我的脚不能动了,”他解释,“钉住了,像被钳子夹住了。我应该跑下山去的,但是我办不到。”
接着开始担心玛塔会有什么事。
哈瑞想烧掉这间该死的房子!她对自己尖叫,浑身颤抖,啜一口伏特加,听到中庭另一边传来他的古典音乐声。他带着打火机,想放火烧掉他的家!他上了床,她强暴他,他似乎很感激。第二天早上,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在早晨,向来不会发生什么。哈瑞没有,露伊莎也没有。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越野车坏了,所以哈瑞得用标致送孩子们上学。露伊莎搭出租车去上班。擦地板的女佣在食品储藏室发现一条蛇,吓得歇斯底里。汉娜掉了一颗牙。下雨了。哈瑞不会被关一辈子,也不会用他的新打火机烧掉房子。但他在外头待到很晚,游说另一个晚来的顾客。
“欧斯纳德?”露伊莎又说一遍,不相信她的耳朵,“安德鲁·欧斯纳德?天晓得这个欧斯纳德先生是谁啊,又为什么要邀他到岛上参加我们的周日野餐?”
“他是英国人,露,我告诉你了,几个月前才派到大使馆来。他是订十套西装的那一位,记得吗?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在找到公寓之前,已经在旅馆住了好几个星期。”
“哪一家旅馆?”她问,想拜托上帝,最好是帕莱索旅馆。
“巴拿马饭店。他想认识真正的一家人,你能理解的,对不对?”——听命行事的猎犬,只知忠心耿耿,从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