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24页)
“汪士奇!”郑源一阵头疼,“我是他爹还是你是他爹?叫他来听电话!”
“我是干爹,怎么也算半个吧。”汪士奇那边毫无愧疚,“能怎么办,也不能临时把你从家叫出来呀,跟你说你又要急。”
“你又知道我急了?”
“你听听,没急你冲我嚷嚷什么呀。”汪士奇说完这句没声儿了。郑源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接着一声“谢谢汪叔”,再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他叹了口气:“你还敢给他钱。”
“我要是不给,你又该催着我给了。”汪士奇哧哧笑了起来:“老郑啊,听我一句,你也别太拘着他了,男孩子,皮实点儿好,你想想我们这么大的时候,什么破事儿没干过……”
“行了,你就惯着他吧,以后犯了事你去捞,专业对口。”郑源捏着鼻梁,透过镜片看着手里的笔记:“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哎,别提了,麻烦着呢……我还是回来再跟你细说。”汪士奇匆匆挂了电话,听筒一阵单调的忙音,郑源摘了眼镜,对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发了一会儿呆,等意识到自己毫无头绪之后,他终于决定出去走走。他知道他必须克服使用轮椅出门的障碍,否则就只能一直等在客厅,等到汪士奇有空的时候才能带他出去遛遛。
我又不是汪士奇养的狗。郑源一边在心里暗骂着一边套上了羽绒服,等乘着电梯下到一楼的时候他简直有点越狱的快感了。户外的空气冷而清新,郑源振奋地滑出去两百米,然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车。
而最近的地铁站在一公里之外。
这次一时冲动的外出以郑源在寒风中等了半个小时的出租车,又花了十分钟努力爬上后座,再等待司机七手八脚地帮他收起轮椅而告终。整个行驶过程里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二十次,并发誓痊愈之前再自己一个人出门他就是全世界的孙子。
不过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
他去了高通广场。连续伤人案之后,郑源第一次踏足这里。很奇怪,之前调查了那么久,他却一直抗拒亲自过来走走。还不是时候,他想,这里是一场大戏的舞台,但戏是假的,人才是真的,他不想为了一场表演出来的虚假凶杀而分神。不过联系起了吴汇和袁佳树之后,这里的意义就变得微妙起来。
广场上没有多少人,现在是上班时间,寒风萧瑟,按说也不算奇怪,郑源却疑心是吴汇案子的后遗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中国人在避险方面总有着过于发达的谨慎细胞。再说了,就算不怕模仿犯,死过人的地方终究是有些不吉利的。郑源的轮椅行驶到广场中央,那里并排放着袁佳树与徐子倩的黑白照片,下面一圈摆着卡片蜡烛和鲜花,应该是之前悼念活动留下的。花朵已经半萎,他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黄脆的枯叶碎了一地,也是很久没人来过了。郑源正想着,一个女声在背后响了起来:“你也是来祭拜的?”
郑源转过头去,看见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女人,短发高个,素色大衣,手里拿着一支郁金香,虽然没有化妆,也能依稀看得出姿容艳丽。他莫名觉得有点眼熟,却又说不清在哪见过,直到那女人打量一眼他的轮椅,又补了一句:“你……你也是受害人?”
郑源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是谁——陈淑曼,高通广场连续杀人案的最后一个受害者,袁佳树用命救下的女人。她一头大波浪剪短了,人也瘦了不少,难怪第一眼认不出来,更重要的是,作为当时袁佳树见义勇为的目击证人,她只是简单的到警局录了口供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没有一家媒体采访得到她,据说是应激性创伤太深,独自躲去了外地。郑源知道自己逮到了一个好机会,也知道现在亮明身份没有任何好处,他咳嗽两声,顺着把话接了下去:“哎……感觉还跟昨天一样,没想到热闹了一阵子,这事儿大家也就忘了。”
“哼!他们什么都不懂!”陈淑曼抬头看看,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目光朝这边投射过来,她放下花,冲郑源紧张的一笑:“你想不想一起坐坐。”
他们约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馆。
在角落的皮沙发里落座之后陈淑曼明显松了口气,也许是店里昏黄的灯光救了她。郑源懂那种不安全感,小叶刚出事的时候,他也时时有藏进影子里的冲动——他人即地狱,哪怕是最纯良的关怀也让他觉得恶心,他只能逃得远远的,等待时间将经历压扁,稀释,最终成为薄薄的一片回忆。陈淑曼的声音放得很轻:“哎……刚出事的时候,有那么几秒我还挺兴奋的,你知道吧,英雄救美,跟拍偶像剧一样。”她视线飘忽,竭力打捞着稍纵即逝的幸运感:“……他那么高,那么帅,冲过来拉我的时候那么有劲,我还以为……我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