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不过气来布赖克伍德文章(第5/6页)

在通往墓地的短短的路程中,我昏厥了一下,突然又反常地激动起来,我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我可以清楚地听到羽毛的沙沙声,随行人群的窃窃私语,该死的马那深沉的呼吸声。躺在窄而挤的棺材里,我可以感到送葬队伍的行进速度,马车夫不停的吆喝声和蜿蜒曲折的路。我可以分辨出棺木的特殊气味——一种钢螺钉的铁锈味。我还可以体察到紧贴我脸上尸布的质地,甚至意识到丧服拍打马车所出现的光和影的交替。

竖碑的墓地很快就到了。他们把我放进墓穴,盖上土后便离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就像马斯顿在《抱怨》一书中所述:

“死神是个好小伙,总是敞开房门。”

当时我觉得这完全是个谎言。我只得郁闷地躺着,成了一个死得最快的人。

第二天清晨,我无意中听到一件稀奇事。可能要过好几个月,陵墓才会重新开启,我想地狱一定会给占满了。如果那时我还能活着,我要采取怎样有效的办法才能让外人知晓我的处境或从棺材中逃脱呢?听天由命吧,我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会儿便酣然入睡。

就这样睡了多久我不清楚。醒来时,我的四肢不再被死神卡住——我可以动了,只要稍微动一下就可以掀起地狱的盖板,因为潮湿已使棺木腐烂变朽了。

我虚弱乏力、磕磕碰碰地摸索着四周,一种饥渴感袭上心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奇怪的是,与恩雷恶魔对我的折磨比起来,泥土的折磨使我好受得多。更奇的是我可以竭力将它从我面前赶走。

陵墓很大,有许多墓穴。我忙碌地察看这些奇异的构筑,估算我所居墓穴的长度和宽度,反复地数着石匠们开采出来的石头,等等,借此排遣单调和枯燥的时日。我摸索着邻近的几副棺材,一个个地揭开棺盖,不停地推敲躺在里面的死人。

“这个,”我翻起一个因肥胖或肿胀而滚圆的尸体想:“这,毫无疑问,是个不走运的人,可怕的命运使他行走不便,像大象、犀牛一样,过着人不像人的一生。

“他飞黄腾达的企图破产了,绕环形轨道而行显然也失败了。每向前走一步,不幸的是他却偏右走了两步,偏左走了三步。他的思维局限于克雷布哲学。”

“他可以对陀螺的奇迹没有一点兴趣,对他来说一只蝴蝶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他从未上过山巅,从未在塔尖上俯看都市的壮观。”

“酷热是他的死敌,在三伏天他过着就像狗的日子[13],他梦见火焰和窒息,梦见山叠山,梦见希腊南部皮利恩山叠压在东部的奥萨山上。”

“他气短,总之,他呼吸困难。”

“他认为拉风琴是一种奢侈,他是自动扇、风帆和通风装置的发明

人。他赞助过做风箱的杜蓬,为了想抽支雪茄烟,他悲惨地送了命。”

“他的故事令我好奇,我真诚地同情他。”

“看这儿,”我说,“这儿。”我怀恨地从另一棺材里拽出一个高挑瘦削的尸体,他的面容耐人寻味,有些面熟,“这个”我说:“这是个坏蛋,不值得世人同情。”为了看得清楚点,我边说边用手将他扶起来坐在棺木里并捏住他的鼻子。

“他不值得,”我重复说,“世人的同情,谁会同情一个影子?他难道还没有享够死亡的祝福吗?他是耸入云端的纪念塔的创始人。他写的《形体和影子》论文使他名震千古。

“他很早便进大学攻读气体力学,学成回家后,不停地说话,吹法国号。

“他赞助了风笛。巴克利船长对着时间走,却不对着他走。温德汉姆和俄尔伯斯是他喜爱的作家。他吸气时被溺死——

就像圣哲罗姆[14]描写的——

他无疑是个……”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我谴责的对象上气不接下气地打断我的话,拼命地撕开包扎着他下巴的绷带。那可布瑞斯先生,你怎么能残酷无情地捏住我的鼻子?你难道没看见他们怎样捆住我的嘴吗?如果你还懂事的话,你一定知道我有多少话要说!如果你不知道,那么你坐下,能开口与你交谈对我来说是多大的安慰。你不知道每次都是你站出来打断我连贯的演说。打扰别人是恼人的,无疑应该加以制止。你难道不这样想吗?你不回答,我求你——一次与一个人交谈就足够了,我要先说,然后你再讲。先生,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我求你说话——我已来了好些时间了——可怕的事故!我想你应该听说过——骇人听闻的灾难!不久前,——在你一心想当演员时——我从你窗前走过,发生了一起可恶的事故!你听说过‘喘气’吗?——住嘴,让我告诉你!——我喘过其他人的气!我的气太多!——在街角我遇见布拉布,——他说不出一个音,后来与埃及勒朴西斯一起遭人暗算,布拉布逃跑了——他妈的笨蛋!——他们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放这儿,——他们干得真不赖!——我听到你在说我——句句不实——可怕!——真棒!——简直无法无天!——骇人听闻!——不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