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9页)
也许我某一天会给吕晓薇做早餐,用前一天剩下的汤头来做面——现在,她一心品味着我的劳动成果,也许想到的是同样的事情,脸上不时泛起一点潮红,也许她也在想象着哪一天穿越春季的沙暴和冬季的冰雪,在天色刚好暗下的时候奔赴一个家的感觉?还在几个月之前,我每天不但要做好李小芹的早餐,而且要让她顺便带上午餐的便当——我从不让她揣着早餐上路,她是我用微薄之力呵护的公主,现在,我终于恢复了将李小芹换成另一个人的能力……这种无法避免的联想顺着劲酒缓慢而甜腻的力道,慢慢上升为一种血液深处的激越,仿佛真能用征服一个胃去征服一次人生。我们三个男人势不可免地喝多了一点,杜路的嗓门越来越大:“嘻嘻,不知道哪个傻妞吃着这么好的东西,偏偏还要走。”
苏雪梅敏锐扑捉到了我眼神里的异样,她端起她的茶杯:“来,让我们祝童老师早日成双成对。”
杜路独自一人摇晃着站了起来:“你呀,你呀,还是早点弄个自己的厨房吧,都帮你搬了三次锅碗瓢盆了。”
等他们全部离开之后,我才恍然想起常青青嘱托我的事情。现在就得去,乘着点半醉的酒劲,不然明天我更难提起心情,毕竟,帮人打扫下房子不是那么有趣的事情,给她打了个电话之后,我找出那串钥匙,决定徒步去松榆里。
秋天的夜晚像失去了所有的能量,迅速地寒冷下来,我向西穿过了几条由老式单元楼和单位大院所组成的街道,这些街道都不宽,随时可以飘来羊肉汤和酱肉的气息,但这丝丝缕缕的香味,马上又会被更恶劣的气味所吞没。几个醉汉一路高声咒骂着走过,身上冒着混合着酒精和熟肉等令人作呕的体味,几辆泔水车拖走了他们的残留物,那种强烈地混合着数百种食物和油水的味道,如恶魔般地横扫整个街道,在还没有起风的夜晚,这种味道如同一件湿透的棉袄那样沉重。我瞬间感到了头痛,似乎体内也有这种作呕的东西要炸裂开来,于是我飞快地跑了起来,几乎跳跃着上了一座东三环的天桥——那上面风很大,使得上面的所有行人都行色匆匆,这个城市有太多无法让人停留的地方,人存在于那里,仅仅是为了路过而已。
我深吸了几口气,风吹干净了所有的腐臭味道,天桥上几个小贩佝偻着身体,守候他们绝望而固执的小生意,巨大的车流带着永恒的呼啸和噪声,在脚下奔涌,这绝对是无法驻足的地方,即使在天桥之上,当你被前方数千盏刺目的大灯烫伤额头的时候,也更容易忘记在反方向的危险,有更多的灯柱在汇聚,它们巨大的能量轻易透过你的身体,让你丧失所有的存在感。
我走入一栋巨大的有六个单元门的楼房,它那丑陋的身躯蛮不讲理地从一堆只有六层的楼房中拱了出来,矗立在此的目的,只像是为了做一个巨大的容器,它仅仅是为了收纳而存在,如果能从空中俯瞰,那一定是数千个卑微而固执的生命所构筑的存在,它是黯淡又坚固的蚁巢,我坐上咣咣作响的电梯,我在十四层下了电梯后,陷入了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变成了电梯门的指示灯,我呼救似的死命地跺脚,还是没有唤来照明,那一点红色的按钮在哪里?我努力在黑暗中辨识着,寻找照明的按钮,但什么也没有,我肯定,除非我能等到有人打开房门。于是我大喊了一声:“喂——”走廊突然就亮了,那个失灵的声控装置又活过来了,一个结满了蛛网的白炽灯泡,勉强让人看得清门牌号码。
我一边给常青青打电话,一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飞快地走到每个房间,打开了门窗,让里面完全死去而腐烂的空气马上消失。风毫无阻挡地从阳台穿行到走廊。我慢慢看清了这里,其实并没有肮脏,她把每个家具都用旧床单或者报纸覆盖好了,一切井然有序,能看出至少半年这里没有任何生命活动过,蟑螂,还有那种能在微小角落里筑网的金色圆蛛都没有生存下来,风吹起了淡淡的杀虫菊味道。按照常青青的吩咐,我掀开报纸和床单,到阳台上去抖落灰尘,然后检查是否有腐烂之物或者是漏水什么的,等确认一切都安然无恙之后,她要我打开了大衣柜右侧的那扇门。一摞又一摞厚实的织物堆在里面,有的已经很旧了,柔软得已经没有了分量,有的明显是新的,用塑料纸包裹着。我摸到一个用塑料纸包着的东西,里面是一块硬硬的橡胶制品,那是她想给我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