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9页)

所以充其量我只能做一个合格的厨师,绝对不可以带上那个艺字,只是工业化超市的下一个生产环节而已,根本不能指望什么。有的画家会自己动手制作矿物颜料和植物颜料,但最好的厨师也很难自己去制作所有的原料,他们只能信任别人。我所能做的,是尽量让别人满意罢了,从他们那里找点乐趣和动力。这是我的生活习惯,每当我决定要改变自己的时候,都会从一个技能入手,从技能的增长中看到更新的世界,那个技能从台球、篮球、长跑、网球、诗歌、电影,一直前进到了厨房,虽然这些技能每一个我都没有穷极彻底,但每一个也从不曾忘个精光。

我头一天晚上去逛街,买好了一些比较少用到的原料,云南的野生红天麻,一块五一克的买了七十克,产地不名的藏红花,两克一百五十块,但能做十次菜,还有九十元一斤的干贝。第二天下午,在我确认好吕晓薇、杜路、王宏、苏雪梅四个人之后,就提前下了班,在超市里把剩下的东西买齐。

杜路永远是第一个敲门的,声音横蛮得没有道理可讲,从这点可以看出他和我的关系是多么地铁。那时我的天麻白莲子炖柴鸡正开始香浓起来,我自作主张加了一把干贝,其效果无疑是要吓倒他们。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迷惑的脸色:“我去,你怎么用中药做菜啊。”但对于我来说,这种气味无疑是来自天堂,天麻永远带着一股浓烈的阳光气息,这种生长极其缓慢的块茎一定吸饱了四五年的高原阳光,然后会在烹饪中慢慢释放出来。他带给我四个柚木碗,这正是我需要的,除了一只一品大碗用来盛汤,其他的餐具实在都乏善可陈。

我最担心是吕晓薇第一个来,如果她第一个来肯定会让杜路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她来了肯定不肯闲着,她的表现肯定就是我们的未来:抢过所有洗、涮、切之类的活,只把重要的留给我。这并非我想要的,我的习惯是只允许厨房里待一个人,并非我多么地霸道,而是我在厨房的动作有点夸张,随时会碰到其他人,但这正是我的优势所在——我能统筹得十分精确,在炖汤之后开始做其他菜,把油倒下去还没有烧热的那十几秒之间,也能飞快地拍好一把蒜泥;下锅炒干第一波水气的同时,也能搅匀三个鸡蛋。这样就似乎有两只手在同时做菜,一个小时对付完普通的四菜一汤完全不是问题。

那一头一丝不苟的直发,有点让杜路失望,在吕晓薇进来的一瞬间,我听到杜路说:“你是他同事吧。”“不,我是他同行,经常一起采访的。”然后,他们在外面一直无话可说。杜路只能不停地跑进厨房观察,然后又不停地被我轰出去。等到王宏和苏雪梅同时到来的时候,家里终于真正热闹起来,三个记者不停抱怨着差旅的标准、选题的无聊,还有社会的混乱,偶尔谈起哪个总裁是多么地无耻而好色,杜路就赶紧加入他们的谈话,那些名字他总是知道的。

藏红花蒸水蛋的色彩效果让杜路惊叹不已,因为他学设计,只注重手艺的外观,如果他不来,我根本无需添加藏红花,这种草本植物的雌蕊一克就有一百五十根之多,那小小的十来根几乎很难吃出什么味道,仔细品似乎有一种来自化学制剂的香味,但杜路却对此心驰神往,他非要用“奇香扑鼻”来形容,我只能承认,那种香气肯定来自于颜色,如果下次有机会,我得弄点胭脂虫给他尝尝。

我的手艺立刻征服了这几个北漂迟钝的味觉系统,天麻白莲子炖柴鸡浓郁得霸道;竹荪扒菜胆因为过了不少油,亮得像一块翡翠原石,竹荪有一种缎带式的口感,当它覆盖在翠绿的菜心上时,美丽得如同包扎了一个珍贵的礼品。我用这几样华而不实的东西巧妙地掩盖了真实的用心:一道杭椒(我只能买到这种)炒香干,还有一大碗木耳炒肉,我在里面放了不少生姜和剁辣椒,没有这两样东西,我肯定会吃不下饭。

竹荪和藏红花之类马上展现了它震撼的效果,吕晓薇谨小慎微地慢慢品着,似乎开始重新琢磨我这个人。王宏一个劲地夸我,说从来没有想到童老师有这一手——他永远在崇拜我,不浪费任何表达这种崇拜的机会,而内心却一直不求上进,这是我为他感到惋惜的一点。而苏雪梅却不动声色地把每道菜的做法都学了去——她的问题很少,但全部都在关键步骤上,比如蒸蛋的绿色来自于哪里,我不得不承认我放了食用石灰,并告诉她该如何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