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9页)
我用浴巾挤干净头发里最后一点水分,然后推开门,一些没有散尽温暖的水汽倏然消失,一个女子,还是那个女子,此时正恰如其分地站在门口,望着我微笑。
我瞬间如同又被浸入了冰河,紧贴着肌肤的保暖内衣成了冰冷的铠甲,一个寒战在体内快速地泛滥,每一块肌肉都颤抖了起来。
我强迫自己镇定,镇定,这个不可思议的女人依然穿着那种白色缎子,带着蕾丝和透明细网格的长裙,好像季节和天色对她全然不会有任何作用,她望着我的笑容如此熟悉,显然把她自己当成了这个房间与生俱来的一员。
她是谁?这他妈的到底是谁?
“你没有关房门,所以我先进来,就在这儿一直等着你。”她若无其事地说。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我随手扔下东西,就开始收拾餐桌,我总有这样的毛病,在一个忍无可忍的事情上,会忘记其他的事情。
这个解释让我稍微松弛了点,我拿着浴巾继续擦头发,也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卧室,开始套上毛衣和宽松的运动裤。
她跟着我,眼里露出一种观赏者的嘲弄,如同我在进行一场滑稽的表演。事实上也是,我忘记了关门,我穿着丑陋的保暖内衣,头发被揉成了一堆杂草。
我用手去梳拢头发的模样让她又笑了:“你看起来身体不错。”
“但头发不多了。”
“你可以吃点药。”
“从我上大学开始,就不再相信药。”
“但你确实吃了。”
“你看见了?”
“对,就在今天晚上。”
我想起来了,今天晚上的天麻可以算成药,现在,毛衣和晚餐又让我的身体恢复了一些热量,小腹的动脉有些轻微的跳动,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其实也不赖啊,我想。
我开始一边摊开自己的被子,一边思考着这个女子到底是谁。等被子摊好以后,她坐了下来,身体轻盈得完全没有重量,被子和床垫一点都没有被压下去。一丝娇羞爬上了她的脸颊,那白色的缎裙虽然微薄渺小,此刻却无处不在,如同一个我可以随手抱起的婴儿那样纯洁无瑕。
我开玩笑似的说:“你也想睡这里吗?”
她好像没有听到似的,越来越温暖的室内空气,让她陷入了一种舒适又没有任何主题的思考之中,眼神里闪烁着一些奇异的光芒。
“我想要一些音乐。”
“你想要什么样的?”
“就是那个,那个,你前一晚放过的,像在下雨的那一种。”
我想起来了,那应该是肖邦升C小调21号协奏曲,带着雨季的弥漫,适合从高处倾听,从轮船的甲板上,从水边的露台上,从能够看见星空的楼顶,只要有一点高度就行,它就能让你仰望一些东西,你的上空没有遮蔽,只适合让它倾泻下来。我找出刻录盘,我的房间很小,它演奏得稀稀落落地,竟然也能在片刻挤满这小小的房间。音乐在拉近着我们,如同时间的雨点,陷入很多回忆的片段。
我选择了单曲重复,在十几分钟后,她才从沉默中抬起头来:“这样多好,你不该叫那么多人过来。”
我知道她说的是晚餐的事情:“那些都是我的好朋友。”
“那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啊。”
“那关你什么事,你吃醋了?”
“不是,我怕别人在这里吵闹,你不知道,你一个人的模样多么可爱,你在阳台上抽烟,在键盘上抽烟,在音乐里发呆的样子,我都见过。”
我的嘴唇在哆嗦着,然后伸手按下了暂停键,音乐消失了,现在,这里只有我和她在面对,一个美丽又神秘的女子,在什么时候看见了我?
“你到底是谁,你什么时候进来看见我了?”
那种无法言说的茫然感,又紧紧抓住了她,她重新低下头,重复那种似乎永无止境的思考。“怎么说呢?我这些天都在看着你啊,我根本回不去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其实,其实这样也挺好,如果没有人来吵我,我会一直在这里想清楚的。”
“那你知道你能回去哪里吗?”
“对了,这就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我该回哪里呢?”她仰望着天花板,那盏微弱的冷光灯,似乎可以给她提出某个答案。我想起来了,电影里存在的某种人物,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她们只能停留在当下,她们被彻底囚禁了,根本无处可去,她应该就是那种人,什么都计算不清了,她们失去了某种智力,反而因此变得更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