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8页)
她无疑在拓宽着自己在北京的领域,而且得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两个,她和王海燕两个一起出门,参加各种聚会,用两个人的业务范围去拜访一些人。她来来回回说着那些神通广大的人,而我总是不置可否,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说她们一起去见了一个国家电网的领导,在她们介绍自己时候,那个家伙盯着文件一言不发,选择性地在她们语言间隙露出一些笑容,非常专注地快速审阅着文件,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李小芹说那种目光一看就非常凌厉,肯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他飞快地从我脸上扫到脚下,那目光锐利得如同把我身上立马脱光,好像一把刀子那样”。
我非常地恶心:“以后不要和她去见这些人。”
她有点失望:“王海燕说这些人都是非常厉害的,也不见得个个都是色狼。”
为了证明她这些交际的坦诚,她把一些短信和聊天记录也给我看——实际上她介绍冯大卫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我唯一感兴趣的是一个男子的QQ相册,那个名字我瞬间都给忘记了,只记得他和“美厨帮”这个名字有关,这是我的职业习惯,记住了各种出色的广告词的同时却往往忘记了人。相册里有很多他做的菜,我从背景光里分辨出那种没有经过美图修饰的高超技艺,我无论如何也达不到那个水平的,琥珀色的汤汁,表皮明显发酥,但仍然紧裹着肉质的禽类,显然可以用筷子轻轻挑起来,然后很完整地撕下。各种坚果环绕的蔬菜,明黄的淡黑的,他不是个刀工和摆盘的高手,但那些蔬菜还保持着未被烹调过的模样。他还很会用水果做菜,用最易于搭配的菠萝、蜜橘、柠檬,我偶尔会学着做这样的东西,因为我很少去餐馆吃这样的东西,做过之后就忘记了,也不再去改良进步,这些华丽的大餐往往需要上十次的重复,才能被我彻底解构清楚。
我们不再去触碰那个禁忌,我固守自己的城堡,再也不想挪动一步,她却在不断尝试,想为这一切来个彻底的改变,不再关心我在公司做些什么,出差又做了些什么,她默默积蓄着力量,再也不说那些天真的幻想。在冬季彻底来临之前,我们在一个最不适合旅行的季节去了一次十渡,我们选择在五渡下了车,在农家院里吃索然无味的柴鸡、野菜和小米粥,我进入了一段梦游般的旅途,黄昏,隔壁房间里的几个年轻人去院外点篝火,因为狂风大作怎么都无法点燃,他们悻悻地又继续喝酒,厨房里又传来老板娘摆弄锅铲的噪音。在土炕上吸烟我觉得越发干燥,于是也走到了院外,风把黄栌、槭树、榆树,各种颜色的落叶成堆地卷起,无尽地向我覆盖过来,淹没我的足踝,还有一些落到了我的脸上,还有那些狂舞的枝条,总有一天,它们将光秃而笔直地伸向天空。
这种景象会淹没所有的脚步声,而我仍能感觉到她跟在我的身后,带着一小点的婉转和不安,她星光一般的眼神会在落叶之舞中亮起又淹没,我们成了在彼此边缘摸索的人,无论与世隔绝还是投入繁华,所有的欢喜和凄楚都不再有清晰的轮廓。我的表面既是容忍也是不宽恕,我无法想清她是在背叛我,还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暂时渡过难关,那时我学不会慈悲地离开和宽恕,我在施行一种温柔的冷暴力,内心却渴望着能有一种力量能彻底放出光芒。如果能让这种抽离了本能喜悦的冷暴力结束,除非她能变成另外一个我。
她确实也在想方设法重新靠近我,但人生永远也无法只若初见,在我越来越懒得做饭的时候,她频繁下厨,有一次还尝试极品的菜式,她用一个下午时间做了鱼肚辽参,火候显然过头了,鱼肚成为了一堆淀粉、脂肪和蛋白的黏稠物,辽参烂成了一根根的细丝,加上一碟油麦菜和外卖的酱肉,她用盈盈的笑意欣赏着自己,我却无声地进餐,将碗底浑浊又营养丰富的汤汁一饮而尽,眼神却盯向墙上的挂历。
“你,你就不能表扬我一句吗?”
她也放下了碗,她在彻底的孤立中抹着眼泪,她离开所有的宠爱曾经奔向我,只为一份更坚定的爱。
我记得我曾将一支冰冷的体温计放进她的腋窝,将她用单手轻巧地抱起放在被子上面,她在床上惊叫,做出一个侧翻。我不敢看她的眼泪,还有那眼泪里无尽的孤单和力不从心。我只是突然明白了我的冷暴力究竟为何物,那其实是一种巨大的哀愁,它里面写的是——我们没有未来,我们的生活,和她的父母根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