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8页)
仅仅是两个小时之内,我从中雨中离开了杜路的家,然后又在大雨里返回,浑身透湿,两个行李袋里装着我所有的衣物和一台电脑,杜路看见我的模样仿佛看见了鬼魂:“天啊,你到底怎么了?”
我也仿佛像魂魄分身一样看见了自己的模样:我眼窝深陷,额头漆黑,脸色铁青。
我回到原来租住的房间,是在她父母离开一个星期之后,她无法承受她父母离去后的孤单、绝望,还有深不可测的恐惧。
我们机械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但一种默契和温暖似已永远消失。我们在凌晨六点半的漆黑中醒来,加湿器的水分早已耗尽,我穿上牛仔裤、灰色的毛衣和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我有不轻不重的肾结石,腰部经常有坠胀感,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喝完400毫升的水,她需要一盒牛奶,和几克雅诗兰黛的保湿霜,在盥洗室里比我要多待上20分钟,我有意地错开我们的时间,不再等待,先出门搭乘地铁,这样八点半左右,我就会准时出现在杂志社,我有半个小时厘清早会的要领,看见部门的人到齐之后开始会议。
工作午餐,然后是和流程编辑的讨论,盯住每一篇文章的进度。整个下午,加上下班后两个小时,我都在不停喝水,偶尔躲到楼梯间里去跳绳,抽半支香烟,另外半支去等待清洁工,偶尔从排气窗眺望三元桥往东的那一片巨大的杨树林,杨树林中的小径通往北京城内仅有的几个城市坟场,还有一片最后未被征收的农民的平房,现在,它们叶子日渐稀疏,根部往上一米的地方都刷上了石灰,如果冬天来临,它们将成为穿着同一双靴子,瑟缩不安的士兵。
我固执地错过晚高峰,宁愿在下班后写一首诗,或者看上一个小时的美剧,在食堂吃一顿饭,晚餐的食堂只有五六个人进餐,因为那里所有的食物都是中午剩下的,往往是酸菜粉皮和香菇青菜。
我甚至会到十点钟才回家,有时候就是最后一班地铁,选择车厢连接处站立,那里的目光不会遭遇到任何人,也不会有任何人从背后通过。在地铁电梯上行到一半的时候,往往就有一股巨大的冷风从通道吹过来,我将回到那里,但那里的一部分已经永远消失。
我非常地落寞难过,我们依旧在深夜做爱,我变得沉默又剧烈,她也必须用这样的方式索取一点安全感,有时候她用羽绒服裹上赤裸的身体,靠在床背无声地抽泣:“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的父母吗?他们是为了我幸福。”
我说:“我不会原谅他们,但我会忘记他们。我不能原谅的是你。”
她又像藤本植物一样缠住我,一种渺小而固执的力量再次索要我的身体。“我什么都不能说对吧?他们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能说。”
“你可以说的,即使是分手,即使你父母再多的想法,也应该是你来说,而不是他们来说,他们更没有权力赶我出去。”
“但他们是我的父母……”
“对不起,我和他们不熟,他们没有养过我,所以也没有权力来干涉我。”
她哭得更厉害了,那种缠绕也越发显得绝望。
这是我的弱点,有的事情,我永远无法战胜自身的难过,尽管我彻底地了解她。
“我无法再安慰你吗?”
是的,不管什么力量,都不能把那令人憎恶的一幕抹掉。何况,我不需要安慰,她已经给了我很多,我曾经因此骄傲,一条越来越宽阔的河流,将我们慢慢隔开,我们依然手拉着手,在必要的时候,在冬季的狂风袭来的时候,然而,我们越来越少彼此对望。
我在工作中找到了一些寄托,她却不依不饶地想要打破这僵局,表面上这僵局是她父母,也许是我的无能造成的,而更深的东西,只能我在心里去咀嚼无数次。
有时候她看电视的时候会突然乐不可支,一定得拖上我看《奋斗》或者《奥运往前冲》,我们也偶尔去KTV,和我的朋友、她的朋友一起合唱《北京欢迎你》。她深知我的固执,其实也是深知我的自私,明白仅仅靠这些娱乐仍然是不够的,她开始刻意地改变自己,往成熟的那方面靠,开始和我讨论人脉、资源,我以前说过她肤浅,她就看一些管理或者策划之类的图书,也慢慢看起了政经新闻,知道了GDP、CP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