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24页)
那是一座典型的安的列斯式的房子,整体都漆成了黄色,连锌皮屋顶也是黄色的,窗子是粗麻布的,门廊里吊着一盆盆康乃馨和蕨类植物。房子坐落在滨海的马拉·克利安萨沼泽区,建在木桩之上。屋檐下挂着个笼子,一只黄鸟在里面歌唱。对面人行道边有所小学校,一拥而出的孩子们迫使车夫收紧了缰绳,以免让马受惊。很幸运,芭芭拉·林奇小姐刚好在这个时候认出了医生。她用老友的手势向他打招呼,邀他进去喝一杯咖啡,等纷乱的人群过去之后再走。他一反平日不喝咖啡的习惯,高兴地一边喝一边听她介绍自己。那是自那天早上以来他唯一感兴趣的事,也是之后几个月里占据他全部注意力、扰得他片刻不得安宁的事。刚结婚时,曾有个朋友当着他妻子的面对他说,他迟早会遭遇一段疯狂的激情,使他们婚姻的稳固受到威胁。而当时他自认为十分了解自己,对内心坚实的道德根基也把握十足,对此预言只付之一笑。现在倒好:他果真处在了这样的境地。
芭芭拉·林奇小姐是一位神学博士,是受人尊敬的新教牧师约拿坦林奇的独生女。这位牧师又黑又瘦,经常骑着一头骡子到海滨沼泽区的贫穷村落去宣讲众多上帝中的某一位的福音,而在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看来,与他的上帝相比,其他这许多位上帝在书写时只能用小写。芭芭拉·林奇讲得一口流利的卡斯蒂利亚语,句法偶尔不通,但这种小小的磕绊反而令她别具韵味。到十二月,她就年满二十八岁了,不久前,她刚同另一位牧师——他父亲的学生——离了婚。她和他一起度过了两年糟糕的婚姻生活,因此再没有一点儿想重蹈覆辙的愿望。她说:“我只爱我的小黄鸟。”但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太过严肃,竟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相反,他迷茫地问自己是否这所有的便利条件都是上帝的一个圈套,为的是以后连本带利地向他讨还,但随即他又把这个想法从头脑里清除出去,认为这纯粹是自己在困惑之中的胡思乱想。
就要告别时,他偶然提起了上午的检查,他知道,对于病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谈论病情更让他们感兴趣的了。说起自己的病,她滔滔不绝,于是,他答应第二天下午四点再到这里来,给她做一次更为详细的检查。她吓了一跳,因为她知道像他这个级别的医生远远超过她的支付能力。但他请她放心:“干我们这个行当的,向来都是设法让富人为穷人付账的。”说完,他在自己的袖珍记事本上记下:芭芭拉·林奇小姐,马拉·克利安萨沼泽区,星期六,下午四时。几个月后,费尔明娜·达萨将会读到这页记录,其中还有再详细不过的诊断细节和处方,以及病情的发展。这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突然觉得,这可能是新奥尔良水果船上那些行为放荡的女艺术家中的一个,可地址又让她想到应该是个牙买加人,那么,就是个黑女人了,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排除了她的嫌疑,认为她不可能是丈夫喜欢的类型。
星期六,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提前十分钟前来赴约,林奇小姐尚未穿好衣服准备迎接他。自从在巴黎参加某场口试以来,他再没有如此紧张过。林奇小姐躺在麻布床上,穿着一件柔软的丝绸衬衣,美到了极致。她浑身上下都丰满而结实:美人鱼般的大腿,仿佛经文火炙烤的皮肤,惊艳的乳房,以及一口洁白完美的牙齿,整个身体都散发出健康的气息,也就是费尔明娜·达萨在丈夫衣服上嗅到的那种气味。林奇小姐去看门诊是因为一点小毛病,她诙谐地称之为“弯弯曲曲的腹痛”,可乌尔比诺医生认为这是非同小可的症状,因而,他触摸了她各个内脏器官所在的位置,与其说是认真仔细,不如说是别有用心。这样做时,他竟然渐渐忘了自己的医术,惊讶地发现这个天生尤物的内脏与她的外表一样美丽。他完全沉浸在愉悦的抚摸中,已不再是加勒比沿岸最优秀的医生,而成了上帝创造的一个被本能折磨得神志混乱的可怜男人。在他严肃的职业生涯中,仅仅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情,而那一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因为愤怒的女病人一把推开他的手,在床上坐了起来,对他说:“您想要的事情可以发生,但绝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林奇小姐则恰恰相反,她完全听任他的摆布。当她毫不怀疑医生心里所想已不再是科学时,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