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3/27页)
“我们完了,”他说,“全完了,你马上就会知道的。”这是他所说的全部,后来再也没有重新提起过,也没有发生什么证明他所说的是真的。但从那晚起,费尔明娜·达萨意识到自己在这世界上竟是孤身一人,一直都生活在社会的净界之中。昔日的同学处在一个禁止她入内的天堂里,尤其是她蒙受了被开除的耻辱后,更是如此;而她也没能融入到邻里之间,因为他们中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他们眼中的她仅仅是那个穿着至圣童贞奉献日学校校服的姑娘。父亲的世界里只有商人和码头搬运工,以及那些缩在教区咖啡馆里的战争流亡者,全都是些孤独的男人。最近这一年,绘画课稍稍为她减轻了一点幽居的寂寞,因为那位教画画的女老师喜欢上集体课,常常把其他学生带到缝纫室来。不过,这些姑娘的社会地位参差不齐,三教九流。在费尔明娜·达萨看来,她们不过是些借来的朋友,每次课一结束,情意也就随之消散。伊尔德布兰达想敞开房子的大门,让屋里透透气,还想把父亲的乐师、鞭炮和烟火塔一起弄来,搞一场狂欢舞会,让它的劲风把表妹的沉闷吹得烟消云散。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的设想是没有用的。原因很简单:根本没有人会来。
不管怎样,是她把表妹带进了真正的生活。每天下午绘画课后,她都让表妹带她上街,去认识这座城市。费尔明娜·达萨指给她看以前自己和埃斯科拉斯蒂卡姑妈每日走过的路,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边假装看书一边等她时所坐的花园里的那条长凳,他们藏信的隐蔽处所,以及过去圣职部监狱所在的阴森宫殿,也就是后来经修缮后变成的至圣童贞奉献日学校,她对它简直恨之入骨。她们登上贫民墓地所在的小山,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曾在那里根据风向为她拉小提琴,好让她躺在床上就能听到。在那里,她们俯瞰这座历史古城的全貌:破旧的屋顶,断壁残垣,杂草丛中城堡的废墟,海湾里断断续续、大大小小的岛屿,沼泽四周寒酸可怜的窝棚,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加勒比海。
圣诞夜,她们到大教堂去望子时弥撒。费尔明娜·达萨站在当初可以最好地欣赏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秘密为她演奏的位置上,带表姐看了自己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见他的准确地点,就在与此同样的一个夜晚,她的目光撞上了那双惊慌的眼睛。她们还冒险独自去了“代笔人门廊”,买了一些甜食,又在卖神奇纸的商店玩了一会儿。之后,费尔明娜·达萨向表姐指出了那个她猛然发现自己的爱情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地方。她并没有察觉,从家到学校,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地方,她短暂过去的每一个时刻,都是因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而存在的。伊尔德布兰达向她指出了这一点,但她却不肯承认,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好也罢坏也罢,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是她生活中唯一曾发生过的事。
就在那些日子,来了一个比利时照相师,在“代笔人门廊”的楼上开起了照相馆,所有能付得起钱的人都利用这个机会去给自己照张相片。费尔明娜和伊尔德布兰达是最先去的一批。她们把费尔明娜·桑切斯的衣柜翻了个底儿朝天,瓜分了那些最耀眼的衣服、阳伞以及节日里穿的鞋帽,把自己打扮得像世纪中叶的贵妇人似的。加拉·普拉西迪娅帮她们束紧身胸衣,教她们如何在裙撑的金属丝架子中扭动身体,如何戴手套,如何系上高跟靴上的扣子。伊尔德布兰达看中了一顶宽檐帽,上面插着几根鸵鸟羽毛,一直垂到后背。费尔明娜则戴了一顶样式更新一些的,上面装饰着彩色石膏做成的水果和马鬃花。最后,她们在镜子里照见自己就像银版相片中的祖母一样,互相嘲笑起来。她们笑得前仰后合,兴高采烈地出门去拍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加拉·普拉西迪娅从阳台上看着她们撑起遮阳伞,穿过花园,一边尽可能地在高高的鞋跟上保持身体的平衡,一边像孩子拖学步车似的使上全身的劲儿拖着裙撑,她祝福她们,祈求上帝帮她们拍张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