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壁炉里的灰烬(第29/58页)

达格利什心想,对于这段故事,无论梅科洛夫特还是斯特维利都认为不值一提。

“我尾随他出去是因为我们的争执虽然火药味十足,却没有一个结论。我之所以预订晚餐,是因为我得知奥利弗也会出现。我打算对他的新书提出质疑,迫使他为自己的作品做出解释。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他的怒气源自别处,我只是刚巧赶上了而已。后来,我发现还有些话想对他说,于是就跟出去了。如果是其他人,我根本就不在乎。我早就习惯了他人的愚昧和恶意——嗯,或许不能说是习惯了,不过大部分时间我心理上都能够自我排解。但是奥利弗不一样。他是我唯一拜读过的现代小说家,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什么时间读闲书,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读他的书不算浪费时间。他不会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面多着笔墨。我认为他的作品体现了亨利·詹姆斯所谓的小说的用途:帮助读者了解自我。虽然有些做作,但是如果你需要小说予以启发,书中还是有些道理的。我并不是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最后我唯一需要说服的只是我自己而已,不过我确实希望他能够理解,或者至少了解一部分也好。当时我很疲倦,晚餐时又喝了不少酒。虽然并没有喝醉,但是思绪也不是很清晰。促使我跟出去的两个动机很矛盾。一方面,我想同他讲和,毕竟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作品中,这一点令我钦佩;而另一方面,我想警告他如果他再打扰我的工作人员,妨碍我的实验室,我将申请禁制令。当然,我不会这么做。这么做只会引发公众关注,而这种状况正是我们竭力避免的。但是我依然很生气。我追上去,他停下了脚步,在黑暗中转过身听我说话。”

他顿了一下。达格利什耐心地等着。耶尔兰德接着说:“我向他表明我在一项特定实验的操作过程中或许会利用——这个词真合适——五个灵长类动物。它们将得到精心的照料,恰当的喂养、训练、玩耍,甚至关爱。相比于自然界中的死亡,它们死得会更安乐一些,而它们的性命最终将帮助减轻或者治疗成千上万人类的病痛,也许还能治愈某些人类已知的最痛苦、最棘手的疾病。我们是不是应该计算一下痛苦的得失?我想问他一个问题:如果利用五个动物的性命能够减轻病患的痛苦,甚至挽救五万个其他动物的生命——就算不是人类——难道他看不出牺牲这五个动物的性命是正当、合理、人道的吗?那么为什么换成人类就不行了呢?可是,他说:‘我对其他人的痛苦没有兴趣,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我只是从这个争论本身出发。’我说:‘可是你是一位杰出的人道主义小说家。你能体会别人的痛苦。’我清楚地记得他的回答。他说:‘我描述它,但是我无法体会,无法感同身受。如果我能感受到它,我就写不出来了。你在浪费自己的时间,耶尔兰德先生。我们都在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俩都别无选择。不过终有结束的那一天。于我而言,终点已经临近了。’他的语气中透出强烈的疲惫感,仿佛已经不止同情那么简单。

“然后,我转身离开。我相信同我说话的这个男人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他就像我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一样。我不在意自杀或许会有什么样的疑点,我深信南森·奥利弗是自杀。”

达格利什轻声说:“谢谢你。所以对话就那么结束了,那就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或者同他说话?”

“是的,最后一次。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也是最后一次。”他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当然了,除非这是一起凶杀案。不过,或许我太天真了。很可能把奥利弗最后那几句话看得太重了。大都会警察局不会派遣他们了不起的诗人侦探到一个近海小岛上,调查一起公认的自杀事件。”

即使这番话并非故意嘲弄,可是听起来确实有那样的意味。凯特站在本顿身旁,她觉得自己像只愤怒的小狗,察觉到一声低沉的咆哮。对方的嗓音如此滑稽,她不得不紧抿着嘴唇,抑制着自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