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5/6页)

到了小屋二楼,狄更斯挥手要我坐那把温莎椅,然后舒适地半躺进他自己的椅子。从桌上整齐摆放的一盒盒蓝色与乳白色纸张、笔、墨水池和他的决斗蟾蜍雕像,我看得出来狄更斯近期都在这里写作。

“亲爱的威尔基,你觉得我们需要谈什么?”

“亲爱的狄更斯,你心里很清楚。”

他笑着从盒子里拿出眼镜,放在鼻梁上,仿佛他打算继续朗读似的:“先假设我不知道,从这里开始聊。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新书的开头吗?我不止写了那些,或许再听个一两个章节,你就会感兴趣?”

“查尔斯,那些东西很危险。”

“哦?”他的惊讶好像不全然是装的,“什么东西很危险?写悬疑小说吗?几个月前我就说过,你的《月亮宝石》里有些元素很吸引我,比如鸦片成瘾、催眠、东方恶煞、窃案疑点,所以我可能会尝试撰写这样的小说。现在我写啦,或者该说我动笔了。”

“你用了祖德的名字。”我压低嗓门儿,所以声音听起来像急切的低语。我听到附近酒馆里的男人在高唱饮酒歌。

“亲爱的威尔基,”狄更斯叹息道,“你不觉得我们——或者你——该放下对祖德所有相关事物的恐惧了吗?”

我能怎么说?一时之间我无言以对。我没跟狄更斯提起过黑彻利的死,没说过地窖里那些闪亮的灰色条状组织。我也没谈过那晚我在祖德神庙的经历,更没提过菲尔德进攻地底城以及菲尔德和他的手下因为那场攻击落得何种惨烈下场。我也没告诉他巴利斯如今浑身脏污、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苟延残喘、东躲西藏,更没说过四个月前巴利斯带我去看了他的楼顶城藏身处……

“如果我现在有时间,”狄更斯仿佛暗自寻思着,“我可以治愈你的执迷,让你解脱它的束缚。”

我站起来,开始不耐烦地来回踱步:“查尔斯,如果你出版这本书,恐怕连命都会解脱。你告诉过我祖德要你帮他写传记……你写的却是讽刺作品。”

“完全不是。”狄更斯笑道,“这会是一本非常严肃的小说,探讨罪犯内心世界层层叠叠的纠葛与矛盾。这个罪犯既是杀人犯,也是鸦片成瘾者,更是催眠大师兼催眠受害者。”

“查尔斯,人怎么可能既是催眠大师又是催眠受害者?”

“亲爱的威尔基,等我把书写出来,请你读一读,你就会明白的。很多真相都会揭露,不只是书中的疑案,或许也包括你的某些困境。”

这话一点儿道理都没有,我不予理会。“查尔斯,”我上身靠向他书桌,俯视坐在椅子上的他,恳切地说,“你当真相信鸦片会让人梦见熠熠生辉的短弯刀、几十名舞姬和——什么东西?——‘无法计数向前奔驰、彩色的艳丽大象’吗?”

“‘……披挂千变万化艳丽色彩的白色大象与侍从。’”狄更斯纠正我。

“好吧。”说着,我后退一步,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可是你当真相信真正的鸦片梦里会有不管多少头披披挂挂或奔驰向前的大象与闪耀的短弯刀吗?”

“我也服用过鸦片。”狄更斯低声说。他几乎有点儿乐陶陶。

坦白说我翻了白眼:“毕尔德告诉过我。你只用了一丁点儿鸦片酊,而且只有几次,是在你最后几场朗读会期间睡不着觉的时候。”

“一样。亲爱的威尔基,鸦片酊就是鸦片酊,鸦片就是鸦片。”

“你用了多少量滴?”我持续来回踱步,从这扇敞开的窗子走到那扇敞开的窗子。也许是那天早上我多喝的鸦片酊让我精神如此亢奋。

“量滴?”狄更斯问。

“滴进你酒里的鸦片数量?”我问,“几滴?”

“哦,我不清楚。我服用鸦片酊的那几个晚上,是多尔毕帮我处理的。我猜两滴吧。”

“两量滴……两滴?”我又问一次。

“对。”

我静默一分钟。我来到盖德山庄做客的这个长周末,只带了随身瓶和一小罐补充瓶。当天我已经喝了至少六百量滴,或许是一千两百量滴。接着我说:“可是亲爱的查尔斯,你没办法让我或任何真正研究过这种药剂的人相信你做过这些大象、弯刀和金色圆顶的梦。”

狄更斯哈哈大笑:“亲爱的威尔基,正如你曾经说你……‘做过实验’——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确认你《月亮宝石》里的弗兰克林·布莱克能够趁他未婚妻入睡时进入她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