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夜的底层(第6/21页)

“嗯……”

“啊,对了。”

“干嘛?”

“你之前不是在嚷嚷梭罗古勃【Fyodor K·Sologub,一八六三~一九二七,俄国作家】怎样怎样吗?”

“嗯。”

梭罗古勃,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的俄国作家。我在按国别编排的名作选集中看过他的作品,这个冬天,又看了他的文库版短篇选集,从此拜倒在他的笔下。那种彷佛一切都沉入落日余辉的晦暗甘美,令人一读难忘。

“AN-DOU先生有梭罗古勃的长篇小说喔。”

“真的!”

听到我像中奖的小孩一样尖叫,小正间不容发地说了声“拜拜”,转身落跑。

“等一下啦。”

江美在一旁吃吃地笑。落入小正的陷阱虽然心有不甘,但这种情况也别无选择,我起身拉住她。

小正一边轻轻原地踏步一边说:“拆海报,拆海报。”

“坏心眼。”

“怎样。”

“帮我借:”

“借书?”

“废话!”

小正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这种态度不太好吧:是你要看耶,你自己去跟他借不就得了。”

她在逗我。因为我刚才失心风地夸一个男人好帅。

“可是他是小正的……”

“学长啦。AN-DOU先生,记住了吗,是AN-DOU先生喔。”

“安藤(Andou)先生。”

话题人物坐在长椅上,旁边摆着一盆与会馆很搭调的灰蒙蒙观叶植物,他正漫不经心地看着那盆植物的叶片。

“那我走啰,拜拜!”小正挥挥手,真的走了。

我回头看着江美。(怎么办?)

那个公主般的脸蛋,用力点个头。(去吧孩子。)

没办法。一切都是为了书。

于是,深蓝色运动外套横越大厅,一步一步走近深蓝色运动裤。

没想到。我才凑过去,俄文先生偏偏在这时候倏然起身,或许是想到还有别的工作,就这么晃着宽厚的背影准备大步迈出。

我慌忙喊他的名字。可是,他毫不在意。

(啊,梭罗古勃要溜走了。)

我握紧双手。扯高嗓门。

“安藤先生!”

“咦?”他在长椅的另一端止步并转身,东张西望地四下打量。然后,那讶异的视线终于扫到我这个方向。

“叫我吗?”

是男高音,声音非常嘹亮,镜片后面的眼睛像近视般眯着,那是一双柔和且平易近人的眼睛。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先鞠躬再说,连忙弯下腰。

“不好意思,冒昧叫住你。”

对方依旧一脸狐疑:“呃……,我是高冈正子同学的朋友。”

我迅速说完。俄文先生的不自在总算如薄雪般融化,且不知为何,那张长脸浮现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08

压力锅相当重。我试搬一下,然后又放回瓦斯炉上。

我打算做牡丹饼【即红豆麻糬,因裹满红豆形似牡丹花而得名】的馅料。先用压力锅煮红豆,再拧干,移到锅里。

母亲大人对于牡丹饼似乎情有独钟。她说小时候只要听到“今天要做牡丹饼”,就会高兴得快晕倒。听起来有点夸张,不过好像是真的。

“告诉你,我们小时候,就连一瓶汽水都得在特定的日子才喝得到。每年夏天顶多一次,你知道的,有时候天气不是热得让人恨不得尖叫冲出去吗!?”

“是是是。”

“‘是’讲一次就够了。”

“是。”

“像那种日子,爸爸就会说,今天来喝汽水吧,于是我就走到酒铺买。”

这里提到的爸爸,当然是母亲大人的父亲。

“你没有尖叫一声冲出去?”

“那只是形容词嘛。天气热得连柏油路都快融化了,我当然是选阴凉的地方走,然后买了三箭汽水,兴奋地回到家。家里已排好杯子在等着,因为汽水必须趁冰的时候喝。”

“想当然耳,那时候没有冰箱。”

接着,母亲大人还配上咻咻咻的音效说明苏打汽水。三箭汽水这个名词,莫名地生动有力。

正因为那个年代,牡丹饼对母亲大人来说就是点心界的国王。现在去YOUKADO超市,随时都买得到。然而,母亲大人做的牡丹饼就是不一样。首先,饼的大小和市售品比起来大相径庭,就像大学生与小学生的差别。这种份量感尤其好,还有饼皮的Q软、豆沙馅的甘醇、刚出炉的热度。再泡一杯浓茶搭配,顿时有一种“好,开动吧”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