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8/30页)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令有纪大吃一惊的事情。鸭舌帽男子拿着板斧的柄,疯狂地殴打着工人的后背。硬物敲打在肌肉上发出声音,这名工人猛烈地往后仰倒,整个人缩成一团。
“混账!”工头吼叫着,“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快点闪到一边去!”
这时,另一名高个子的男子跑了过来。他剃成大光头,头上的刺青像是某种昆虫的图样。刺青男一脚踹向蹲着的工人腰部,那工人发出了小小的呻吟声。
原来是劳改营。
有纪不自觉地用力拉紧了缰绳,马痛苦地嘶叫着。那名工头看着有纪说道:
“太太,请你不要在意,可以过了。”
有纪无法回应,全身肌肉紧绷着,整个人害怕得几乎要失禁了。
有纪将脸转到一旁,后悔自己撞见这种场面。对于亲眼目睹这样丑恶且不愉快的场面,她在心里感到深深的愧疚。明知这是不人道且不合法的,但因为是发生在劳改营现场,所以自己也没有能力去阻止。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只是个毫无能力的过客而已。
“来吧,可以过了。”男子再一次说道。
有纪用靴子在马的侧腹部轻轻地踢了一下,马再次飞奔前行。经过倒下的工人身旁时,那名工人将头抬了起来,与有纪四目相对。那是个二十几岁、年纪还很轻的男子。因为长时间在户外劳动的缘故,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皮肤十分粗糙。当两人目光交会的一瞬间,有纪在他那看似哀求的眼眸中,看见了灼热沸腾的憎恶与诅咒之意。那股被激发出来的怨恨与杀意,让有纪不寒而栗,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接下来那一瞬间,男子又低下头去,有纪听见了那名男子因难以忍受的疼痛而发出的小小呻吟声。
有纪从工人旁边经过。前方就是留别镇。有纪再次踢了踢马的侧腹,马朝着留别镇的方向飞奔而去。
留别村是择捉岛的第二大村庄,人口大约有七百人。除了村公所之外,还设有警察署、林务署、邮局等公共设施。镇上有两间旅馆,还有一个饭馆,当然,贩卖渔具、马具的店铺和杂货店也是一应俱全,就连专业的和服店、进口货店和书店也都有。留别村各村的村民们,每年总会有几次到本村这里来采购物品。除此之外,从北海道前来择捉岛各地渔场的渔夫们,还有从渔场回北海道的工人们,也大多会选择在这个村子歇歇脚。在这个村子里,随处可见身强体壮的男子身影。这里的港口也十分完善,每天都有几十艘渔船出入。
这天,有纪投宿在留别的驿站。花了一天才从灯舞村子来到这里,她打算隔一天再到村公所完成必须处理的事务。有纪将马寄放好后,洗了个澡,在傍晚时分来到镇上闲逛。
虽然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但由于白天所见到的情景印象太深刻,因此有纪的心情仍然久久无法平静。她曾经听说劳改制度在内地早已消失,但在这座岛上却仍旧存在着。不仅如此,还堂而皇之地夸耀着它的存在,甚至完全不觉得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有纪有意克制自己阴暗、沉重的思绪,重新意识到此时自己并非身在内地,而是又回到了日本的边境。
第二天,在村公所办完了继承手续后,有纪迅速地离开了留别镇。虽然通过施工现场时很紧张,不过当她经过时刚好是中午时分,因此工人们并没有在劳动,而是在两名男子的监视下,正在道路一旁用餐。有纪一边快速地通过道路,一边寻找着昨天那名年轻的工人,然而,她却无法识别出那个男子的身影。难道是昨天受的伤,让他今天无法起身工作了?还是说,不管伤势如何,他都要在强迫之下,做着和其他工人一样的工作?
离开施工现场后,有纪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名不幸的工人。在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像宣造那样的少年,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悲惨境遇,而不得不进入劳改营服刑的景象。不知道那名年轻男子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进入劳改营的,就像人们经常说的那样,是因为爱好赌博或沉溺女色的下场,还是说他是个前科犯?或者他是从殖民地被带来的男子?也说不定,他其实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