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规反抗分子(第4/26页)
“你的腰会一直痛着吗?”
非正式的打工族皱眉道:“嗯,如果一整天都是站着工作或帮忙搬家的话,真的容易感到筋疲力竭。”
“可是你又不能不工作。”
智志的表情绷了起来。
“如果我不工作,明天可能就变成游民了。我最不希望如此。”
居无定所,在网吧待着,拿投币式寄物柜代替柜子,不已经是充分的游民了吗?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他的故事用来写一次的专栏,应该很够了吧。最后我问道:“智志的梦想是什么呢?”
他疲倦的脸红了起来。把咖啡杯底部黏黏腻腻的砂糖喝掉后,他说:“我的梦想已经多到不知道了。不过,最大的梦想是晚上能够伸直双腿睡觉吧。”我惊讶得忘记做笔记了。不是坐车兜风,不是和可爱的女生约会,也不是做份好工作。这个和我相差没几岁的腰痛小伙子,梦想竟然是可以不必在网吧的调整式躺椅上睡觉,而是可以伸直双腿盖棉被睡觉。
“另一个梦想就是看医生吧。阿诚先生你有医保卡对吧?”
“嗯,当然有呀。”
智志羡慕般地说:“上层阶级的人果然不一样哩。”
我不过是个在水果行看店的而已,在池袋街头陷身于无聊的麻烦里,我哪里是什么上层阶级啊?
“像我这种非正式的打工族,能加入医保的是少数。大家冬天最怕的就是感冒。既不能去看医生,也没办法去做一日雇用的工作,大概会有三四天变成一文不名的游民。”
原来是这样呀,过去我什么都没有发现。在我们的城市里也有无数过着边缘生活的年轻人。因为他们全无一句怨言,默默地渐渐跌到M型社会的谷底去,因此我并没有察觉。
“喂,智志,你如果真的有什么困扰,打电话给我吧。这次的专栏会分成两次写,你要好好保持联络哦。”
于是,我们交换了彼此的手机号码与手机邮件信箱。这是网络时代重要的自我介绍。真的很奇怪,信息的重要性,比像这样直接碰面还要来得重要。我们每个人都是在倒立行走的,虽然很愚蠢,却也无可奈何,因为那是理当会到来的未来世界。
我决定回到店里去,因为有极多事情想要用自己的头脑思考。智志有礼貌地谢谢我请他喝咖啡后,就低着头消失在池袋站前了。如果一直坐在儿童的游乐场所或是广场之类的地方,有时候会有居民去通报,有时候则是警察来问话。他说他的腰和腿真的都很痛,想找个温暖的地方休息,但只能在车站周边兜圈子。因此,他才会每隔九十分钟就经过我家店门口。网吧的通宵方案要晚上十点才开始,在那之前他只能像这样设法打发时间。真是难以想像的生活!我话先讲在前头,这不是菲律宾贫民区的故事,而是此刻就在我们眼前、透明的贫穷故事。
那一晚,我在店里的CD录音机里放了肖斯塔科维奇的曲子。因为我没有那种心情只听什么优雅而美丽的音乐。第七号交响曲《列宁格勒》是描写德国与苏联战争的一大作品。不过这首曲子再怎么听,只像当权者监视下写出来的进行曲而已。如果不笑着假装勇敢,有人就会从后面把你推落到谷底去。就是这么恐怖的音乐。
不过,那种斯大林体制下的市民模样,是不是可以直接套用到像智志这样非正式日薪工作者身上呢?事态或许更加悲惨。至少,前苏联的作曲家知道敌人是谁。智志却没有什么敌人,一切都只是自己该负的责任。
末班电车开走后,我关上店门,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虽然是已经有所磨损的四张半榻榻米,至少它是我个人的房间,也有能够让我伸直双腿睡觉的垫被。我出声向刚洗好澡的老妈说:“谢谢您,让我能够这样伸直双腿睡觉。在这种地方能有自己的家,是一件很值得感恩的事啊。”
老妈一面用浴巾包住头发擦着一面说:“原来你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都不知道啊?阿诚,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虽然不甘心,但这次完完全全就是老妈讲的那样。我一面祈求着智志能够睡在比较好一点的网吧,一面就寝。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号交响曲第一乐章的主题“战争”,仍在我脑子里持续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