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规反抗分子(第3/26页)

“我是有个小隔间可以睡,但我没有家也没有自己的房间。因为我晚上是买网吧的通宵方案住在那里。不过从乡下来东京的打工族,大家都过着和我类似的生活。”

这是老家在东京的人所无法想像的事,事情变得愈来愈有趣了。我在玻璃桌上摊开小笔记本,开始记重点。

“那生活用品之类的怎么办?”

智志指着脚边的黑色包包说:“最基本的东西都装在这里了。不过,说什么也无法丢弃的东西,就放在投币式寄物柜中。”

原来是拿投币式寄物柜代替柜子,我很吃惊。

“里头都装些什么呢?”

智志把眼神拉远,凝视着艺术剧场的玻璃屋顶。很多冬天暗灰色的鸽子蹲着身子停在上头。“国中毕业证书啦,女生写来的情书啦,相簿啦,最心爱的CD或书等等。还有就是用来替换的衣物之类的吧。阿诚先生应该也有说什么都无法丢弃的东西吧?”

谁都有过去,也有一些连结着过去、无法丢弃的东西。如果断绝掉这样的回忆,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我头一点,他露出严肃的表情说:“为了把这种回忆的物品放在手边,每天得要花三百日元的寄物费,实在很心痛。不过,如果把那些东西丢掉,我觉得自己就变成真正的游民了。”

智志低头喝了一口甜甜腻腻的咖啡。对他来说,这不光是饮料而已,也是补充营养的方式吧。我从出生至今,第一次亲眼看到真正没钱的人。

“既然这样,你怎么赚钱呢?”

智志的表情一瞬间变成了营业用的笑容。

“粗活我做,服务业我做,有点危险的工作我也做,什么都做呀!一直到短信传来之前,我都无法知道第二天实际上会做什么工作。因此我必须注重穿着,随时保持整洁才行。如果打工地点向Better Days抱怨,公司就不会派工作给我了。”

Better Days是这五年左右急速成长、最大规模的人力派遣公司。我记得他们每年营收至少五千亿日元左右。社长龟井繁治住在六本木山庄的豪宅里,出门都坐劳斯莱斯或法拉利,也有私人喷射机。如果你问我为何这么清楚,那是因为最近那种以嘲讽口吻介绍新兴富豪的节目(那种没水平的节目真的变多了呢!)里,已经报道他到了我看见就烦的地步了。

“Better Days的社长是不是那个有胡子、额头特别宽的大叔?”

“没错。不过,我觉得他那么有钱也是理所当然。”

智志的声音很明显沉了下去。从事派遣工作的智志,连自己的公寓都没有,那个公司的社长却拥有根本没必要的私人喷射机。所谓的M型社会,是一出极其愚蠢的喜剧。毕竟Better Days也不过是一家国内企业而已,我并不觉得社长会为了洽商而到国外去。智志以不甘愿的口气说:“我这里收到的日薪,大概是六千五百日元到七千日元左右。但Better Days却是以一万一千日元到一万两千日元的金额承包的。他们只用短信介绍工作给你,就要抽走近四成。这样子理所当然会赚钱啊。”

这次我在心底大吃一惊。我们家是做生意的,因此我对那样的世界很熟悉。我试着想像有没有什么零售业能够一直维持四成的利润。我能想到的充其量只有珠宝店啦,高级名牌商店啦,化妆品啦这些而已。人才派遣业的收益结构似乎压倒性地高。

“这样呀。真过分。”

不过,我太天真了。怎么说,智志的故事不过只是地狱的第一层而已。我一面写笔记一面说:“你的身体一直都是歪一边的,究竟怎么回事?”

智志翻着白眼说:“你果然发现了。”

像他那样轻轻拖着脚,驼着背走路,谁都看得出来吧。

“以前,我做过一样帮某办公室搬家的临时工作。他们要我一个人把复印打印一体机搬到四楼,超累人的啊。又没有电梯,机器也比我的体重还重。就在我一阶一阶搬上去时,我闪到了腰。”

讲到这儿,智志拍了拍廉价运动衫的侧腹处,发出叩叩的声音。他把运动衫往上一翻,露出白色的塑料板来。我无言了。

“不穿上这束腹,我就无法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