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灰(第12/16页)
在翻来覆去的争吵中,柳熹终于忍不住捅破了那层温情脉脉的窗户纸,她柳眉倒竖,义正词严地告诉詹国滨,“请不要再提你十六岁的辉煌了好不好?文化大革命早就成为历史了。我不管你是否爬上过红旗大楼,现在,此时,在新的时代里,你应该有志气出去创业,去赚钱让你的老婆孩子早日达到小康。小康不是什么俗气的金钱和物质。小康就是我们中国要在本世纪末达到的目标,就是现在全国人民每一个人的使命和任务,就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你老人家省省吧你!”
比詹国滨小十岁的柳熹,用她年轻冒失的伶牙俐齿如此奚落嘲笑和打击男人,詹国滨由此断定:他们的爱情太草率了!草率的爱情是经受不住金钱物质的压力的,同时他们有明显的代沟,代沟也是很难逾越的,那么由此不难断定:这桩爱情已经注定失败。柳熹完全同意丈夫的分析和结论。她伤心地抽泣,用噩梦初醒的眼神看着詹国滨,说她在整个怀孕期间看到詹国滨一天到晚睡懒觉,看到他呵欠连天老气横秋,看到家里如此清贫简陋潦草,厨房和卫生间臭气熏天肮脏不堪,她就已经感觉到,爱情开端的奇迹再也不会重现。
最后的结果,却是由襁褓里的婴儿决定的。因为她太弱小了,因为她如此无辜,她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她只是一刻也不能离开父母的照料,因此,父母双方都没有权利离她而去。詹国滨和柳熹最终达成协议,看在女儿的份上,至少让她在婴幼儿时期得到父母双亲的疼爱和照料。由此,詹国滨进入漫长的刑期。
当他们达成共同照料女儿的共识以后,柳熹把他们夫妻二人在家庭日常生活中的职责权利,一一拟成条款,抄写得庄严规整,张贴于客厅最醒目的墙面。这些条款大到财务开支小到洗碗扫地刷马桶以及,隔夜轮值女儿的把尿和喂奶。关于夫妻性事,柳熹认为也应该形成文字约定只是需要“隐晦”一些,否则她担心无法约束詹国滨死皮赖脸的骚扰。“怎么样?”
詹国滨说:“随便。”
柳熹便坦然地写了出来。条例规定:在一方因各种原因不合适做事的情况下,另一方都不得强行骚扰。在双方都自愿做事的情况之下,双方都必须尽力而为不得敷衍。若有违反,违反方每次罚款十元并包揽所有家务两周。
柳熹说:“怎么样?”
詹国滨嘿嘿苦笑,说:“随便。”
果然后来在这个条例上经常出问题。问题都出在詹国滨身上。头两三年,詹国滨难以抑制的强烈冲动,被柳熹气愤地指责为违例骚扰。在詹国滨看来是开玩笑的罚款和劳役,柳熹却很认真地告诉他没有谁在开玩笑。后来两三年,詹国滨的违例表现为消极怠工敷衍了事。再后来,照章惩罚已经不能让柳熹解恨。有一个夜晚,正在他们做事的过程中,柳熹冷笑着发起了攻击,说:“怎么我一直都没有发现你这么小。”
詹国滨一听怒火中烧,反击说:“我倒是早就发现你在变大。”
柳熹说:“没有比较,你怎么知道我大?”
詹国滨说:“没有比较,你怎么发现我小?”
詹国滨说:“我是结过婚的人,我有过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呢?你给我老实交待:谁把我比出小来了?”
柳熹说:“无耻!”
柳熹又说:“无聊!”
柳熹又说:“老人家,人老了大概所有器官都是要萎缩的,请你正视这个客观现实,不要泼别人的污水好不好?下去下去,我要睡觉。现在是我违例了,我甘愿接受处罚。接受任何处罚都好过接受你这种没劲的男人。”
詹国滨又恼又羞,当即翻身滚落下来,侧身挂在床沿边,生平第一次整宿失眠,此后很长时间丧失生理欲望。柳熹在发现自己处于守活寡状态之后,就开始经常夜不归宿了。在这样一些夜晚,柳燕妮则会给詹国滨打电话,说柳熹住在他们家。詹国滨会“嗯”一声。但是他不相信。他相信柳熹在外面找野男人,而柳燕妮无非是拙劣地为妹妹打掩护。有时候,柳熹会接过电话和女儿说几句话,也会告诉詹国滨她的项目就在姐姐家附近,她住宿在姐姐家,工作方便得多。“你想象不出做这个项目有多累!”柳熹说。柳熹所谓的“项目”,就是投资一个农贸市场。原有的国营菜市场出场地,柳熹出资金,在市场建成之后,他们出租给菜贩子,按每个摊位收取租金,然后合伙人坐地分红。这就叫做“项目”了。这就可以等着天上落下钞票雨了。一个好端端在办公室上班写材料的文静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弄到这么一个故事,忽然就不肯去上班了,就痴迷狂热地到处去借款子了。她也不想想万一这种随意的故事做不出文章,她怎么去还债主的巨款?太可笑了!詹国滨不仅感觉可笑,还认为荒诞。中国的事情,是那么好办的吗?詹国滨经历了那么多,他还不知道吗?即便是举办一个会议,都要老早就开始计划和准备:会议主题,会议规模,会议规格,请哪些领导,怎样协调各方面关系,主席台设置多少座位才能够摆平,茶叶需要几种,需要多少,以及,茶叶的等级与产地,预算资金以及预算外资金如何安排,等等,都得一点一滴地做过来。忽然冒出来一个据说可以赚大钱的项目,柳熹就信,就立刻跑去到处借钱并且夜不归宿地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吃吃喝喝,拉拉扯扯,胡吹海吹搞什么策划。完全荒诞不经!开始柳熹还想让詹国滨去做。还说是给詹国滨一个千载难逢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对不起,詹国滨一口就回绝了。在詹国滨看来,如果柳熹的“项目”不是她自己荒淫糜烂私生活的幌子,那么柳熹就变成了一个女拆白党。即便是为了女儿,詹国滨也愿意做一个正人君子。正如詹国滨预料的那样,柳熹的农贸市场项目夭折了。但是,她又弄到了另外的项目。据说这个项目有投资方,她可以用这笔投资首先还掉上一笔借款。当然,柳熹还是得夜不归宿辛辛苦苦地搞项目。“谁让她没有男人呢”——柳熹狠狠地盯着詹国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