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白露(第27/33页)

她闪避不及,被抹上锅灰,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嶷道:“你是要扮农妇,你这像是个农妇的样子吗?”他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闪过一丝心虚,明明知道她如此装扮非常好看,内心深处竟隐隐觉得不愿意让别人也瞧见她这般好看的模样,但说出口来,却成了另一番话:“时逢乱世,走在路上,你模样俊俏,万一叫人瞧见起了歹念,惹出麻烦来更不好脱身。”

她恍然大悟,埋怨道:“那你不早说,害我刚才洗了半天的脸。”

当下他又往她脸上抹了几道,她自己对着水缸,将锅灰搽开,只涂得肌肤微黑透红,真的像一名山野村妇。忽见李嶷从灶间抽了几把稻草编成箕状,又找来一块粗布,将稻草箕塞进布里,做成一个圆鼓鼓的布包袱,递给她。

她不解地问:“干什么?”只听他说道:“你塞到衣服里面系上。”她仍旧不解,一双妙目怔怔地看着他,他本来并无捉弄之意,见她又如同小猫一般瞪大了圆圆的眼睛,便忍不住逗弄:“你系在衣服里,好扮成孕妇啊!你挺着个大肚子,为夫才好去借车。你不是不想走了吗?为夫让你坐车啊。”

他一口一个为夫,她大大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这才依言将稻草做成的假肚子系在衣服底下。当下两人稍做整理,李嶷带着她又往山下走了大半个时辰,果然瞧见几户人家,李嶷便嘱她站在田埂上,自去田间寻那耕作的农夫。她远远瞧见他与那农夫说了几句什么,又指了指站在远处田埂上的她,她只得若无其事地扶着假肚子,垂头微作害羞状。过得片刻,果见李嶷赶了一辆牛车过来,那黄牛极老,车也破旧不堪,但好歹是借到车了。

当下李嶷扶着她上车,他抱着鞭子,嘴里又叼着一根草茎,坐在车辕处,那黄牛也不用驱赶,只是顺着山路,载着两人慢慢行进,一步三摇,行得极慢。

她虽有车坐,腿上伤口痛楚略为缓解,但那山路崎岖难行,牛车又极破旧,轱辘上都有陈年裂缝,并不浑圆了,过不多时,便被颠得十分难受,还得分心扶着那假肚子,免得掉下来穿帮。但见日头渐渐西斜,而这牛车若真要走到山外人烟稠密处,还不知要走多少天,便忍不住问:“就不能快一点吗?”

李嶷抱着鞭子,头也不回地道:“有车坐就不错了,还嫌慢,也不怕人发现你一肚子稻草。”她听他这般一语双关,忍不住扶着假肚子欠身而起,伸长了胳膊打了李嶷的后脑勺一巴掌。他揉揉后脑勺,仍旧头也没回,只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她哼了一声,说道:“我又不是君子,我是淑女。”

他却忍不住笑道:“看看你那模样,哪里跟贤良淑德沾得上边。”

她低头看看自己肚子,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

他见她笑了并不回嘴,便问道:“你从小就在崔家吗?”她见他如此问,顿时生了警惕,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嶷却回头看了她一眼,悠悠地道:“你姓何,那想必还是有父母家人的,不知他们怎么舍得把你送到崔家。”她想起密报中说,他从十三岁时便从京城到了牢兰关,便问道:“那你呢,你十三岁就到了牢兰关,你的父母家人,如何舍得?”

李嶷忽然顿了顿,说道:“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我生的日子不好,正是端午那天,京中旧俗,以为恶月恶日,所生必为恶子,父亲因此也并不喜欢我。当时我闯了祸,先帝一怒,就把我贬斥到镇西军中去了。”他语气淡淡的,她却听出了其间的怅然之意。天家本就亲情疏淡,密报中说,他的生母出身卑微,素来不被梁王所喜,旧俗妇人难产而死又算不祥,因此并不能归葬王陵,就抬出去随意葬了。梁王对这个儿子,素来凉薄,他便如同一根野草般在王府中长大。先帝皇子多,皇孙更多,这般不起眼的一个人,到了镇西军中,真如万千无名小卒一般,虽然出生入死,但默默无闻。骤逢大变,才忽地一飞冲天,成了名动天下的镇西军主帅,勤王之师的统领。

她瞧见夕阳照在他的鬓发上,将他的耳廓都照得隐隐透出红晕来。之前忙着与他斗智斗勇,倒没留意少年郎其实生得端庄好容貌:李家人特有的深邃眉眼,高高的鼻梁,唇角总带着跳脱的笑意,被边塞的风吹得肌肤微黑,更添了几分英气与洒脱。这是行伍出身的男人特有的气势,身上仿佛有着铁器的微凉,如宝剑,虽在匣中却隐隐透着锋芒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