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万艳书 贰 上册》(7)(第5/8页)

原来“百花宴”之得名除了以鲜花喻美人外,客人打赏的曲资也要以“花”来计算。就见舞台两侧的下脚早已满满地堆放着牡丹、芍药、合欢、凤仙、长春、月季、紫薇、龙胆、木香等各色品种的新鲜花篮,其中自是以牡丹为贵,一篮就高达五百两白银,芍药略次之,也要四百二十两。文淑一下台,两篮芍药、两篮牡丹就被捧来她面前,她略一点头,就往客人处谢赏。

倌人谢客赏,看似小事一桩,里面却大有讲究。客人们全都是有头有脸的要人,彼此间的关系是好是坏又很难讲,众目睽睽之下捧了同一个姑娘,这姑娘先谢谁、后谢谁,做不好就容易得罪人。因此曲场里索性下了明文,倌人一概按照打赏的先后顺序来谢客,至于姑娘们自己爱在哪一位客人的包厢里久坐,哪一位客人又可以点到即止,就靠她们本人去拿捏。文淑这就叫人携了四色礼物——四柄杭扇、四挂苏绣、四卷高丽纸、四小瓶梅子酒,先往戴大人那里致谢。这位戴大人的父亲是大学士,两位兄长也都放了地方巡道,他自己担着个二品官。这楼上楼下都是同僚,他顾忌官箴,并不多留文淑,只单单客气了两句,就叫她退下。文淑马上又将另一份一式的四色礼物送去到柳梦斋的包厢里,而后便稳稳坐下,与情郎一起谈谈说说。

文淑唱过后,剩下的两位金刚当中,雨竹乃最后压轴之人,因此这时台上就正当止芸——也就是柳梦斋的上一任情妇——在那里唱曲。止芸一身真红色团花银丝纱衣,光艳摄人地立在场中央的一对木架前。架子上插着箫笛拍板等乐器,琴师就在架边擫笛。止芸空身轻扭着她肥美的腻颈香肩,抛动着山眉水眼,那眼光流动而闪烁,四面关情。

止芸唱的是《长生殿》里的“八转”,但听她一字数顿,一顿数转,圆活又缠绵。可怎料到了“北调货郎儿”一节时,她那高低自如的声音却似碰上了什么障碍物,蓦然生涩了起来。止芸忙冲琴师使眼色,琴师却闭目陶醉,闷着头把笛声往高拔,全不顾唱曲的已然力不从心。止芸的气息被笛子带得是越来越浮,到后来一个错劲儿,居然破了音。止芸到底老练,不露声色就遮掩了过去,但身为金刚竟出了此等纰漏,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下台时,尽管约好的捧家们照旧也是牡丹芍药地捧起来,止芸自己却脸色发乌、双目含泪,但也不得不强撑着上楼谢赏。

高处看台上,文淑依旧是慢摇团扇,不过她已觉不出那些细小的凉风了,浑只觉一阵阵舒爽的快意在眉骨后跳动着。叫她的“马提调”去收买琴师,在替止芸伴奏时把笛音升高两个调子,这件事半点儿也不难办到,难的是熬人的等待。她可等了足足一年多,才等到足够多的人、足够大的场面,让杨止芸栽这么一个足够狠的跟头。至此,在傅家东园被她带人殴打的这笔烂账,终于能连本带利地勾销了。

文淑的眼光忽一顿,只见下面那珠光聚彩的池座里,雨竹正眯着眼对她笑,笑容莫可名状。文淑当即就回以恬淡一笑,她根本不在乎是否已有人猜到如心和止芸——这一对蒋文淑的敌人——正是由于她蒋文淑的暗中运作,才会在今日双双落马。猜到了更好!你们这群小婊子就给我牢牢记住,和我找麻烦是没用的,不管你给了我多少伤害,我都会还回去更多。

当我是吃素的吗?文淑冷冷地想,一边面带浅笑舀起了一匙桂圆洋粉送入柳梦斋嘴里,“止芸姐姐嗓音失润,是不是天干上火了?”

柳梦斋将他英俊非凡的面孔皱成一团,“我怎么瞧着她又胖了些……”

文淑笑睃他一眼,低声道:“你那阵不就喜欢胖的?说是‘如卧棉上’?”

柳梦斋闻言,抽过文淑手中的扇子替自己猛扇两下,“那是冬天!这眼看快到毒暑了……”刚好止芸的一位客人就坐在斜对面的包厢中,柳梦斋便遥觑着那一头低笑道,“钱老伯年纪大了,这一床好棉被就让与他吧,我火力壮,用不上。”

文淑也失笑,又附去他耳边小语两句。

柳梦斋的笑容变得更坏了一些,也就更为他增添了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文淑着迷地望向他,体会着在小腹间盘旋升起的“爱”。这么多客人,她最想做他的生意,这难道不是爱吗?那么多倌人,他偏偏选了她,谁又能说这不是爱呢!而她,只愿与他的这一段爱能够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