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万艳书 贰 上册》(7)(第4/8页)

“你和他不熟,他干什么主动关照你!”止芸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只把硕大的肥臀一顶,就把适才分给如心的一点儿地盘全数收回。如心四仰八叉跌坐在地上,便又掀起了一阵哄笑。

马提调也急欲和如心撇清关系,拿出了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道:“如心姑娘,你别胡乱攀扯,是你自己不遵安排,我好心给你留脸,你反倒扰乱场内秩序,就休怪我得罪了。来人!”

早上来两个彪形大汉把如心拖下去,如心很清楚,自己那些客人里并无背景十分过硬的权贵,就有,也没谁肯为她抱不平,所以像这样空搅了“糖蒜”唐三爷的场子,她不仅会被赶出宴会,接下来还会被赶出槐花胡同,就此开始从二等窑子一层层往下落;而除了死亡,再没有什么能阻止,甚至是稍稍减缓一些这永无止境的坠落。

如心发狂地怪叫起来:“不是我,我是被冤的!我之前根本不认识这个姓马的!有人害我,有人害我!我知道是谁了,就是——”

她的嘴被人拿布条塞住,但她未竟的冤辞业已被填补:

“就是我。”不过文淑并没让这句话从唇齿间掉出来,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金刚,她早已学会了隐藏赢家的面目,而只是静静地品味胜利。诚然,她也有过失败,她平生最大的惨败就是被逐出秦淮河,仓皇北上。从中她学到了:一、不能被抓到的污点是什么;二、随时能够给别人致命一击的又是什么。这两点其实是同一件事——一个卑贱的姘夫。

文淑从不打算戒掉美貌体强的姘头,但她做得更为谨慎。在北京的贵连班,她也收了一位男宠,就是班里的车夫头子,姓马。有一回四金刚聚会,白凤竟当众揭穿了她与“马车夫”的私弊,不过因白凤当时惹犯了众怒,且精神状况也不大好,并没闹出什么风波。但文淑唯恐被人捉住把柄,就立刻把那车夫从班中遣走,送去了戏班做提调。若碰上柳梦斋接连几天不来,文淑便去“听戏解闷”。就好比男人总有妻子和情妇,文淑的男人们也各有各的用场。而就在那一个灰扑扑的黎明,当文淑从地毯上捡起一只香囊,并看清香囊的女主人时,她就知道该是马车夫——现在是马提调——出场的时候了。

她把那只香囊交给他,叫他在宴会开始前怂恿如心坐去止芸的身边博取眼球。马提调为难道:“如心愿意,止芸不一定愿意呀!”“放心,止芸一定愿意。”文淑抚摸着他骨节优美的象牙色手指回答。想当初她从止芸手中夺走柳梦斋,止芸又带人打了她,后来她们在场面上虽不得不和气应对,但均已视对方为眼中钉。而今如心又撬了她的墙脚,把柳梦斋勾搭上床,也算间接替止芸出了一口恶气,因此止芸这一向竟对如心大加青眼,二人走得很近。文淑断定,哪怕只为了气一气自己,止芸也会纵容如心的僭越之举,暂容她坐在第一排。而这时,马提调就会借维持秩序前来,再把那只香囊悄悄地抛落。

香囊上的名字现已随着一声声呜咽彻底消失了,文淑仍只是低首浅笑,手里缓摇着她的贝叶扇,柔韧清凉的贝叶棕[2]衬着她脸儿,一脸的意态闲淡,风致非凡。

雨竹从旁端详着文淑,眼底涌起了一丝欲说还休的笑意,“文淑姐姐,那一次白凤喝多了说疯话,说你和一个姓马的车夫……是不是就是这个马提调?他什么时候改行了?”

文淑停下手中的扇子,抬眸直迎雨竹双眼里的狡黠,“既然是疯话,还提它干什么?唉,凤姐姐的下场真是惨哪。”

雨竹的笑眼为之一冷,“文淑姐姐——”

然而一声未落,蓦地里却腾起一片鞭炮鼓乐。四月里天长,室内虽已上了灯,夕照却仍不曾尽熄,两股光照交织在一起,就好似有一片金红色海水在梁上涌动。梁下缀挂着彩绸的绸结和茉莉白兰扎成的花球,一阵阵浓郁的馨香和着脂粉味道飘荡在管弦短长之上。处处是织绣的桌围椅披、镀金的酒具、密密匝匝的人头、充盈满耳的低语……落日从釉层剥落的彩刻花窗里迸射出最后一道金光,乐宴正式开场。

打头阵的是文淑,软腰小步,姗姗登台。台上点着一溜儿大灯,灯光全向着她洒下来,她那神清气秀的脸容仿似散发出一团宝气,通身冷却了光华,弥漫着幽媚的风韵。她玉臂轻挥,先用轮指放出了一缕如泣如诉的琵琶声,跟着就巧啭喉音,仿似是幽谷猿啼,饱满而动人。一曲毕,掌声殷然雷动,自二层看台的东西两侧,先后有案目[3]扬声宣告:“戴大人赏芍药两篮!”“柳大爷赏牡丹两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