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万艳书 下册》(11)(第7/8页)
白凤瞥了她一眼,翻过筷头敲一敲菜盘边上的锦盒,“哦,剩下这一只,你带回去给那个万漪。”
佛儿仍有些迟疑地伸手抱过盒子,“我叫万漪回头自个儿来给凤姑娘道谢。”
灯烛被她的动作带起了一阵微微的摇曳,落影之中的白凤并不抬头,语调也十分平淡:“不必,我给你们这个,并不为听你们谢我。这东西差点儿要了你们的命,以后再看到什么宝物,别光顾着看它的昂贵和稀有,也多想一想那背后将隐藏着多少残酷。”
仿佛发冷似的,佛儿收紧了抱着盒子的双臂,“今日多谢凤姑娘的一概提点恩泽,我会谨记不忘的。”
白凤徐徐放下了筷子,摸一摸自己腕上的佛珠,把眼神抛在某个无人可见之处,“孩子,我明白你打心眼儿里不屑,但我还是会为了你祈求佛祖怜恤,来日赐给你一个相亲相爱的有缘人,只有他,能暖一暖你这一程孤寒的人生路。”
后来佛儿总会回想起这一幕,她记得当时的自己出于气恼和不耐烦而掷下了一句狂妄的答言:“凤姑娘,或许你们全需要男人的‘爱’才能活着,但我不需要。”但她也同样记得,数年后,她将如何为白凤的祝福成真而感激涕零。
她最后记得的,是自己一手戴着那钻镯,另一手把那锦盒夹在腋间,在走马楼下回望白凤的窗影。那时候她已猜到,灯彩辉煌之中的女人马上就要从她所在的高处跌落,扫荡起九城烟尘。
“客来——”
浓夜里升起了外场的嘶喊,龙雨竹的西厢房正当灯火簇烈,处处是花摇双影,酒作合欢,服裳鲜美的男男女女厮磨在一起,占尽了人间艳福。雨竹也一扫早先的气恼焦躁之态,照旧是含烟如笑,喉音似啭,眉画初三之月,鬓挑巫峡之云,一件水田纱比甲配着鸭梨黄的衫裙,如一道彩光穿梭在人群中,行云流水地应酬着。好容易忙到各席散座,已至丑时,连妆也不及卸,就进屋来探问雨棠的情况。
屋子里只一个娘姨作陪,孤灯下,雨棠斜倚床边,两目通红,浑身青紫,仍是那一副兰摧玉折、绿碎红凋之相。
雨竹走上前摸了摸她头发道:“怎么还不睡?疼得睡不着吗?”
雨棠缓缓把双目转动了一圈道:“我只是得好好地想想。”
“傻妹子,你在想什么?”
“姐姐,我在想,要让别人不把你当个臭茅厕,而把你当成一个人,就非先离开这人不是人的地方才行。”
雨竹见雨棠已不再是凄绝欲死,面色中也带上了几分活气,原本心中略宽,听见她这话却又是一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想再做生意了?白凤才和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
“你别瞒我,那女人究竟和你说什么了,害得你在这儿胡思乱想?”
“她真的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雨棠终于与雨竹正目对视,但双目似乎越过她在望着其他的什么,“脱光了衣裳。”
雨棠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白凤的身影,还有她一声不出地一件件褪去衣衫的模样。那一把媚骨细肉之上,处处是一束束、一缕缕、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雨棠不确定白凤在得到这些伤痕时是不是如同自己眼下一样疼痛而耻辱,但她确定,如果一个人的身上爬满了这么多的伤,那么每一天起床前,她一定需要自己先把自己黏合在一起。
而这,就是九千岁的义女,安国公的未婚妻,整条槐花胡同里几百个姿色与头脑都超群绝伦的女人里最成功的那一位。
她又注视着白凤默默地重新把衣裳穿起,但雨棠知道,自此后,哪怕白凤通身都裹上了锦衣重裘,她也能一眼就看见她的伤。
伤痕蜿蜒着爬过后背,像一条钻进了皮肤的蜈蚣。那蜈蚣一头扎入了腾腾的热水,隐去在白烟之中。
白凤将头倚靠着浴盆的枕木,闭起眼睛说:“拿杯酒给我。”
过一会儿,一只瓷杯就被塞进她手里。她抿了一口,睁开眼,“怎么是烫过的?”
“虽是夏天,可泡着热水澡喝冷酒,里外一激,肠胃受不了。”
白凤瞥过眼,就望见了憨奴关切满溢的小脸。
她从鼻孔里笑一声,“再给我点一袋烟。”
憨奴马上折出去,不多久又挑帘进来,她在浴盆边半跪下,一手托着烟袋,一手把烟嘴直送来白凤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