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万艳书 上册》(20)(第9/11页)
她走到墙边摘下自己的佩剑,抽出一道银白的电光,往院中去了。
书影一时气怔,只好把眼光转向了另一边,“姐姐,咱们不理她。你呢,你和我一起吧?”
她却见万漪也垂避了双目,支支吾吾道:“妹妹,我也……我怎可和你相提并论?你原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小姐,可我打小就明白,哪怕亲爹娘,你不干活儿,也没人肯白养着你。何况我娘上次来找过我,怎知还有没有下一次?我还是早日做生意多挣钱,让家里宽裕些才是正经。我相信你说的那位白珍珍小姐是个十足十的大善人,可她愿意养我,愿意养我全家吗?再说我早已经都……”她的声音陡然一哽,“既落到了染坊里,哪儿还能妄想当白布?多谢
你好意,我心领了。”
书影不意是这样的结果,一片兴冲冲全化为乌有。她悻悻地把眼调开一旁,两手却一热,被万漪抓进了手中。“妹妹,你有了这一位好姐姐,从此和她相伴,我是不是就见不着你了?”
书影又投回双目,见万漪含着两眶泪向自己凝盼着,由不得她满是负疚,忙摇着头道:“不不,姐姐,咱们说好了要相依相伴,永远不分离,我又怎会抛下你一人呢?你心里本来就害怕那一位,”她把下巴一偏,指着剑影里的佛儿,“自己光是练功学艺,连个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那不太寂寞了吗?我以后白日里去细香阁陪着珍珍姐姐,到晚饭仍回来这里,咱们照旧同桌谈天,夜里在床上说悄悄话。”
万漪这才宽心地吐了一口气,与书影抓着两手,脉脉笑望,“好妹妹,我可真怕你就此走了,再也不理我。”
忽听“嘡嘡”两声,她们一起回过头去,只见院中的佛儿把一对鸳鸯剑对击了两下,又倒翻起双臂急急舞动,将腰肢折入一片精光之中,似横贯的长虹。
“还没吃完哪?”严嫂子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外高喊一嗓子,又“啧”一下,对著书影道,“你怎么大中午的跑回来了?别引着其他人说闲话。万漪,你快吃完收拾桌子,逮空眯瞪一会儿,要不精神头儿不够又挨说。”
书影见严嫂子语气不佳,不好再逗留下去,便起身向万漪道:“姐姐你睡会子吧,下午还得练琵琶,我先走了,晚上见。”
书影再见到白珍珍,默着声摇摇头。
珍珍并不用她多加解释,只将手中喝了一半的一碗药放在一边道:“妹妹,在这槐花胡同待久了,你渐渐就会明白,‘众生国土,是一法性,地狱天宫,皆为净土’,[74]一切都不过在一心转动之间。你为什么尽全力要从前头逃开,她们就为什么尽全力要留下来。好似我这等清静之地,对你而言是天宫,对她们却和地狱一样苦闷无聊。如是因,如是果,各人有各人的前因后果,旁人是无从强求的。”
书影望着珍珍,忽只觉那一张白惨惨的病容竟恍如菩提树一般,不着尘滓,通明无瑕。“姐姐,你也并不比我大出多少,怎的说起话来竟这样圆融?”
珍珍指了指案头的药碗一笑,“佛说四谛‘苦集灭道’[75],我不过苦味吃得多了,就难免爱琢磨些众苦寂灭之道。不过妹妹赞我圆融,我可真不敢当,我其实比谁都迷惑。”
书影也兜不住一笑,“姐姐越说越像打机锋了。”
“我不是打机锋抖聪明,我是真真正正蒙昧又迷惑。”
“姐姐这样清思向佛的还说自个儿蒙昧,那我们这些个俗人岂不是更在一念无明、三界苦恼当中永不得解脱?”
珍珍的眼睛一亮,伴着两声清嗽笑道:“原来妹妹竟也对佛理颇有研究。”
书影摆手道:“这可谈不上,不过是从前常听先父与清客们论禅,略知皮毛而已。可‘善恶有报’那一套我却怎么也听不入耳,所以虽然对佛理有些兴趣,却不能够笃信。”
珍珍细细端详了书影一遍,感叹道:“阿弥陀佛,我可真找到知音了。我也想过,人们行善或作恶,若只为顾忌果报而已,那与其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而行善,何不为一个位高财厚的今生而作恶?”
书影思索着道:“我也听先父谈起到差不多的话,他说,是因为世人们大多只见小利,而不见大善。佛祖这才以福报为饵,好诱使人们行善,使他们死后可往生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