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金公主(第6/9页)

他的天帝之德,普照万里,古往今来,还有比他更怜香惜玉的皇帝么?昨天,据郑译统计,宇文赟的后宫足有两万多人,比当年汉成帝的后宫还内容丰富。

“抬起头来。”宇文赟伸出因饮酒过度而有些发抖的手指,醉醺醺地吩咐道。

他早听说过自己的这位丈母娘从前是个绝色美人,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论起年龄,独孤伽罗不过和自己的天大皇后朱满月一样大,唔,若是……

他正昏乱地想着,却见伽罗已自缓缓抬起那张额头生出了细纹的脸,含泪泣道:“天元大皇帝陛下,陛下与杨皇后十三岁时便成为结发夫妻,又于前年诞下一位公主,八年夫妻深恩,非别人可比,望陛下念在旧情,再给杨皇后一个赎罪的机会。”

在她抬脸的瞬间,宇文赟已自有些心软了。

伽罗虽然年纪大了,但仍能看出来是个北朝罕见的美女,她不仅有着鲜卑女子的鲜明五官,而且有着寻常女子罕见的书卷气。

他曾听说过这女人的性格有些强硬,但今天听了伽罗娓娓的说述,宇文赟却遗憾地想道,若是杨丽华有她母亲一半的温柔,他也舍不得让她去死。

见宇文赟迟疑未答,伽罗一咬牙,重重地在门前地砖上叩了几个头,天德殿的地砖都是实心砖头,平常叩起来十分沉闷,可是此刻,满殿的歌女嫔妃、女装少年都听见了伽罗沉重而清脆的叩头声。

当伽罗再抬起脸的时候,披面的鲜血已经迷蒙了她的视线。

巨大的疼痛中,伽罗有些惶惑起来,这个听说做事疯疯癫癫的宇文赟,会不会根本就不把她的苦求和自虐放在眼里?

“罢了。”被伽罗的哀恳和低姿态抚慰得心满意足的宇文赟,此刻已经不再将杨丽华的倨傲放在心上,他心中忽然浮上来一个奇妙的念头,心花怒放地问道,“杨夫人,天听说你是清河崔家的外甥,不但精通诗赋,而且深知钟律……你若是在这里为天抚上一曲琵琶,天就恕了杨皇后和你们杨家。”

伽罗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帕,一边缠着额头的伤,一边被心底难以抑制的悲愤浸染得潸然泪下,怎么,自己竟然成了宇文赟宴上佐酒的歌女?从小生长公侯之家的她,还不曾受过这种屈辱。

不,不,她已经忍了那么久,不能在这一刻崩溃……

良久,伽罗才强自镇定了情绪,拾起宇文赟命人拿来的琵琶,拥在怀中,侧坐在一张锦凳上,眼睛注视着殿外越来越浓厚的暮色,以及那暮色里双双盘旋的归燕,长声唱起了西晋左芬的《感离思》来:

自我去膝下,倏忽逾再期。

邈邈浸弥远,拜奉将何时。

披省所赐告,寻玩悼离词。

仿佛想容仪,欷歔不自持。

何时当奉面,娱目于书诗。

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

在这星光黯淡的初夏之夜,萤火虫从殿外的长廊边轻轻划过,富丽奢华的天台宫里,回响着一个中年女人微带沙哑的歌声,悲怆、忧郁、凄凉。

这歌声令宇文赟酒席边那些脸上带着耻笑之色的少女渐渐收敛了嘲笑,也令宇文赟狂躁的心忽然感受了一丝忧伤。

“郑内史!”宇文赟忽然大声呼唤着。

“臣在。”

“废除那道赐死诏书,你陪杨夫人去极辉殿,好好抚慰杨皇后,就说天已经知道了她的委屈,明日,天会去看她的杖伤。”宇文赟的声音竟然带着几分温和。

“是。”郑译也放下心来,他有些敬佩地打量了一眼独孤伽罗,她坐在那里的姿势真是令人感动,谦卑中带着高贵,屈辱中带着圣洁。

听说杨坚对她言必听计必从,而且杨坚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都与她不无关系。

她竟然能在瞬间让狂乱成性的宇文赟改变主意、表现出驯服姿态,这需要怎样强大镇定的心智?

这个女人不简单。

听说,多年来她一直让李圆通到北方的突厥边市做贩马生意,按这两年的边市情形,善于经营的李圆通一定为杨家赚了不少。

可自己到过杨府,觉得他家不但比不上自己家的奢华,甚至不如一个普通大臣家富裕,杨家上下人等都穿着茧绸或棉布衣服,桌椅未涂漆,连一件金银器都看不见,照这种寒酸情形看起来,那些隐秘的传说是真的:杨家的确一直在用重金结交宦官和大臣,自己就曾收受过不少来自杨家的礼物,而且每一次的手笔都大得令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