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千金公主(第4/9页)

她的神态仍然不卑不亢,声音柔曼得像是在抚慰一个孩子:“臣妾的父亲相貌威严,这是名将之相,不是什么帝王之相。武皇帝在时,以此事为借口来攻讪臣妾父亲的人很多,武皇帝对群臣发怒道:天命有在,普六茹坚只可为将耳,再有讥议此事者,坐妄言之罪……”

在满殿的沉寂中,杨丽华喘息片刻,不禁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缓缓举起袖子,拭去颊边的泪水,声音仍然平静:“陛下,臣妾的外祖父独孤信是大周开国的功臣,臣妾的祖父杨忠为武皇帝攻破了号称坚不可摧的北齐长城,臣妾的父亲曾为灭齐建下赫赫功勋……他们都是忠臣、功臣、重臣,对宇文家忠心耿耿、矢志无二。至于说到臣妾的姿态,陛下,臣妾是陛下的六宫之首,宁可死,也不能自甘下流。”

她的神色和语音都是那么沉着,让宇文赟一时间觉得心神安宁。

这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每次他留在她身边,都能感受到一种至大的满足和平静。

她从不像元乐尚、陈月仪那些后宫嫔妃一样曲意迎合他,但他却一直敬爱她,当年在东宫时,因为有了她,他才能够捱过那些充满了恐惧和拘束、责任的岁月,她似乎更像是一位母亲、一位挚友、一位姊妹。

但这宁静转瞬即灭,宇文赟看着自己浑身披满的四采金绣天子绶带,看见自己通天冠上悬挂着的金附蝉,不禁狂笑了起来,他已经是“天元大皇帝”了,是下管八极九野、万方四裔的天帝!

他至德合于造化、神用洽于天壤,怎么能容得下一个女人在他面前用充满同情、垂悯、哀伤和关爱的目光打量他?

“好,杨丽华,既然你想死,天就成全了你!”宇文赟有些狰狞地笑了一笑,天台宫的四下里回荡着鸡叫声,这也是宇文赟的娱乐之一,他命人在所有的亭台楼榭边都倒悬着活鸡,以听它们的惨叫声为乐,“天赐你死!杨丽华,看在你入宫多年的情分上,天赏给你一个最后的礼物,让你自己去选死法!”

杨丽华收回了自己充满悲悯和温情的视线,不再去看宇文赟那张近乎疯狂的脸。

母亲,她的眼前浮起了母亲那张有些坚硬的面庞,你是为了什么,将自己心爱的女儿送进这个充满了争斗和阴谋的深宫?自己战战栗栗地生活了那么久,却仍然无法逃脱这命定的下场。

从十三岁到二十一岁,没有爱,没有尊严,没有安宁,有的只是毫无意义的尊号。哦,不,还有自己那个不足两岁、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女儿。

宇文赟期待着杨丽华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求饶。

经常责打宫人的他,今天还是第一次杖责杨丽华。

起因很小,昨天晚上天德殿侍候更衣的宫女相貌不合他意,又没有将他的衣服薰成他中意的香味。

计较享受的宇文赟,为此今晨面责杨丽华,没想到杨丽华却平静地回答说,她是母仪天下的六宫领袖,如果宫女们有无礼失德的言行,那是她的过失,如果说仅因更衣宫女相貌不佳来责备皇后,那是皇上有失仁厚,这也绝非她应该管束的事情。

当着众妃的面,自比于上帝的宇文赟哪里容得了别人指摘他?

在宇文赟看来,杨丽华纯粹是自求死所,她从不懂得迎合他,若不是因为有一份结发夫妻之情,他早已将貌若天人的尉迟炽繁扶上天元大皇后的位置。

杨丽华却似乎根本不想领他的这份情,她不顾宇文赟眼中的期待,虚弱地直起身体,叩了一个头,便无言地起身离去。

宇文赟无法忍受杨丽华背影上写满的不屈,他近乎狂野地在她身后叫道:“杨丽华,你再不求天饶你,天即族灭你们杨家!”

杨丽华的身体微微趔趄了一下,在天德殿朱红色的雕花木门前,她紧紧握着侍女的胳臂,头也不回地答道:“一切……权在陛下。”

看着她不疾不徐离去的背影,宇文赟气得几乎发疯,他拖着满身的五彩金绣天子绶带,在殿里急躁地徘徊着,咬牙切齿地叫道:“发旨,叫杨丽华立刻就死!”

被宣来草诏的内史郑译,望着宇文赟怒发如狂的面庞,却有些犹豫难断。

他是宇文赟从东宫带出来的老属官,与御正下大夫刘昉二人,并为宇文赟的心腹亲信,自宇文赟即位以来,郑译的权势如日中天,外官们的去留废立,都是郑译一言而决,宇文赟平时也十分听得进去他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