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左右夫人(第4/9页)
“宇文泰的戏,越演越炉火纯青了。”赵贵与独孤信并肩走出宣室殿的前院,赵贵感慨地道。
独孤信瞥了他一眼,赵贵最近总是这样阴阳怪气,在背后讥嘲宇文泰。
八柱国中,除了元欣外,战功最少的就是这个赵贵,他年纪大、资格老,可才干平平,政绩战功都无,之所以能和独孤信等人比肩,就是因为当年拥立宇文泰有首功,对于赵贵,宇文泰可谓恩深义重,而赵贵仗着资历老,多年来需索无度。
近两年宇文泰对赵贵貌似恭敬,宠信日减,疏远了许多,据说赵贵私下很是不满。
见独孤信未接话茬,赵贵紧赶几步,气喘吁吁地道:“你说,为什么三个月前,大冢宰无缘无故将李远由侍中超擢为尚书左仆射?这三个月前的升官,就是为了奖赏李远今日的先发制人之功,大冢宰为了设计遏制你啊,实在是用心良苦。”
独孤信长叹一声道:“我们都老了,半世功名,也带不入黄土。你知道,我从无争权夺利之心,宁愿解甲归田,可他既不愿相信我,又舍不得让我弃官回家。好在黑獭虽然多疑,但对我们几个老兄弟,还是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赵贵在心底嗤之以鼻,当真是一片真心,还会处处为兄弟设笼子、做圈套,苦心孤诣地摆迷魂阵?
也就是骗骗独孤信罢了。
这是个春风狂烈的夜晚,门外梨花满庭,在月色下飞落如雪。穿着白色绣花轻绫袴褶的独孤信漫步走下了台阶,立在翻飞的花雨中。
这府中的梨花都是崔夫人种下的,她从前住在清河崔家时,府第旁边有数十里梨树林,春来时,遍野皆白,香气清远。独孤信与崔夫人新婚时,总觉得她的步带、衣襟和裙幅上,染满淡淡的花香。后来他才知道,崔夫人每次沐浴时,木盆里都漂满了晒干的梨花。
崔夫人虽然是典型北方女子的相貌,而且出身于一个显耀了数百年的古老世家,却难得她不刚不傲,对自己一往情深,多年来含忍柔韧地跟着自己共患难、同甘苦。
在跟过自己的几个女子中,独孤信最喜欢的就是崔夫人。
但他没有料到,她的性格底里会是那样固执,只因为自己从南朝带回了一个女人,崔夫人就会悲愤自苦到这个地步。
灯光昏黄,满壁素经,崔夫人的房间,越来越像尼姑庵的禅房了。
独孤信推门而入,心里一片惨然。
“天蕴,你这是何苦?”独孤信走到坐在蒲团上打坐的崔夫人身后,双手搭在她单薄的肩头,短短几个月,她又瘦了许多。
从独孤丽华出嫁之后,崔夫人就把自己和几个女儿关在后院里,深居简出,平常也不让独孤信随便进入她的房间,独孤信只得搬到郭夫人的西院里去住。
崔夫人喃喃诵经,微阖双目,置若罔闻。诵完一卷经书,她便脱去布袍,上床盖上被子,背对着独孤信,一声不出。
这是个多么倔强的女人,自从听到独孤信将设左右夫人的传闻,她就再没有跟独孤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珠子都不向独孤信再转一下。
昨夜,得知崔夫人生病,独孤信曾在崔夫人床边默坐了半夜,可她一直就没转过身来,纵使她清晰地听见了独孤信的呼吸。
此刻,独孤信看见崔夫人露在被子外面的发丝已变得枯黄干涩,不禁颤抖着手抚摸了一下。
十几年前,她嫁给自己的那个夜晚,卸过妆后,站在粗大的喜烛边,一头自出生就未修剪过的长发委落在地,深青飘逸如细瀑,双眸乌黑飞扬,配着身上的大红色纱衣,美得令人目眩神驰。
那一刻,独孤信便知道,她被种在了自己的魂魄深处,生死不移。
可当他从南朝带回郭夫人之后,他发现自己深爱的女人慢慢开始枯萎,最后竟被伤成了这等模样。
他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妻子,可他至今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长安城的王公大臣们,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美婢盈室?
而独孤信室中却根本就没蓄过一个妾侍,自与崔夫人成婚时起,什么大小事务他都与她商量,性格柔婉的郭夫人除了侍候他起居外,从来就没有走入独孤信的内心。
若不是为让独孤善兄弟得到嫡子的身份,他绝不会将郭夫人设置为右夫人……崔夫人却到现在也不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