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童年(第4/19页)
有人尖叫,有人跌倒,地上满是花生壳的碎片,子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制造的混乱场面。慌乱中不知是谁被谁狠狠一推,有人脚步踉跄,背朝着她的方向跌倒下来,子言躲闪不及,被来人一屁股坐在了大腿上。
有什么暖流翻搅起来,被加热得咕嘟咕嘟直冒水泡,温暖的血气从脚底一直冲进了脑袋,满教室仿佛都是清甜的香气,夏天的气息从未这样贴近。
子言相信自己的整张脸一定红得很彻底:那个舒舒服服坐在她大腿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讨厌鬼林尧!
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林尧的右手正撑在课桌上,只是,不巧的是,手掌正好覆盖在沈子言同学的手背上。那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林尧好像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坐在她腿上一动没动。他扭过脸来看她,他的长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微微颤了一下,嘴唇抿起来,一脸平静的模样。
只有那么三秒钟,他的面庞在她眼前无限放大,眼神清澈见底,像投射入深海的太阳,温暖而透明;修长而干净的指尖轻覆着她的手指,手心柔软干燥,渐渐传递过一点热意,烫得子言几乎要烧灼起来。
在无限漫长又无限短暂的三秒钟里,子言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知所措,脑海空白一片,直到几个顽皮的男生在一旁吹起口哨才如梦初醒。
耳边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了笑声,伴随着尖利的口哨声,教室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沸反盈天,比刚才的混乱还要喧嚣嘈杂。这个小插曲虽然短得像蒙太奇电影回放镜头,但由于事件中的男主角是林尧,因而变得分外引人注目。
子言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幸灾乐祸的哄笑声和口哨声里慢慢涨成了猪肝色,林尧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的样子,泰然自若地站起身,一句道歉都没有,毫不客气地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扬长而去。
子言嘴唇哆嗦着,浑身发着抖,好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字。
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郁的花生香,桌上地下散着花生壳及红红的花生,宛如台风过境般狼藉。
这是有生以来最丢脸的一天!像这样丢脸和出洋相的情形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受挫的程度好比拿破仑遭遇滑铁卢战役般不可收拾,如果不是碍于面子,她早就当场号啕大哭了。
“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我一定要报复!”子言恶狠狠咬着牙,用铅笔胡乱在作业本上戳着“以牙还牙”四个大字。她会的成语不少,对寓意不太好的那种成语尤其擅长,这段时间以来几乎一股脑儿地全用在了林尧身上。
林尧事后没有任何道歉的言行,令这个梁子结得很顺理成章。林尧的名字从此变成了一个雷区,提不得、碰不得,一触就要火星四溅。哪怕亲近如小蓓和李岩兵,也开始轻易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林尧。
这件事还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从此她不再吃花生,包括所有的花生制品,曾经风靡一时的多味花生突然就在沈子言小朋友的面前绝了迹。这点令父母非常纳闷,以至于她不得不解释说,吃了花生肚子会痛。这话倒不全是借口,她是真的会痛——气得胃痛。
她和林尧的关系本来就近似于无,在她刻意疏远之后,就更稀薄得仿若空气,透明得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事实上两人的交集并不多,为了躲避每天早晨踏进校门时被身在少先队纪律巡查中队的林尧行注目礼,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子言甚至习惯了不走正门,宁愿从校门边的一排铁栅栏上翻跳进学校。好在她身高腿长,翻越这些栅栏也并不怎么费力。
她只失误过一回。
“啊,沈子言!”在攀越栅栏时被人这样惊呼着叫一声,是很容易手抖心慌的,裤腿被栅栏挂住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叫她的是班上的文娱委员郑苹苹。
子言有些气急败坏地回头。
郑苹苹穿着一件碎花的乔其纱短裙,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双瞪得过分大的圆眼睛,蝴蝶结的头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抢眼。她站在林尧的身边,那个人依然穿着整洁的白衬衫,袖口松松地挽起,右臂上挂着醒目的两道杠标志。他正远远地看着她,脸上虽然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嘴角却似笑非笑地微微翘起来,仿佛觉得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