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童年(第3/19页)

子言承认自己确实是嫉妒了,她过去的经历太一帆风顺,自幼儿园时代就被大人当做样板教育一个宿舍区的孩子,三岁会唐诗,四岁就背得下九九乘法口诀表,爬树爬得比谁都快,就连和男孩子打架也总是她赢,年年三好生,围绕在她身边的光环那么多,没道理会输给一个插班生!

转眼到了初夏,站在澄澈的阳光里,柔软的云团随风薄薄散开成一丝一缕,子言仰起头,眯起眼睛看着在光里飞舞的细小尘埃,暗暗下了收复失地的决心。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陶老师走进了教室,“起立。”裴蓓的声音响亮而干脆。这堂是语文课。

陶老师很喜欢点名让子言领读课文,这次也不例外。

她仰起下巴,感觉无数道目光扫向自己,自信立刻充盈起来,她甜美清脆的童音在教室里响起:“春天来了,小草发芽了……”

在南方出生的孩子,一般说起普通话来总夹杂着一些特有的地方口音,但子言的普通话咬字清楚,字正腔圆,听起来清甜圆润,完全听不出有任何口音,水平明显要比同龄的小朋友高。子言的声音在教室上空回旋,每一句后面都有群声在回应。她忽然想到,在这回应的声音里,必然有那个令她极度不平衡的人的,不由暗自感到万分得意。然而这得意却只持续了一会儿。

才刚下课,林尧的课桌前就黑压压聚拢起一大堆脑袋,人群中发出嗡嗡的赞叹声,不时有女生在耍花痴,“哇,真好看!”

仿佛有大片乌云齐聚头顶,子言的眉头皱起来。她使了一使眼色,李岩兵就心领神会地凑上去打探敌情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嬉皮笑脸地跑回来说:“这个林尧,居然集了那么多邮票,还都是成套的,怪不得围那么多人,真稀罕。”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多云转阴。集邮这么高雅的兴趣爱好,显然不能跟收集花花绿绿的糖纸和火柴盒相提并论,正如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实在没有任何可比性。不幸的是,子言除了后两者,从来没有沾过阳春白雪的边儿,这一比,高下立分。

子言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藏书。像她这样四年级就已经开读《红楼梦》的孩子大概全校也找不出几个,虽然一本书被标满了密密麻麻的拼音,不过并不妨碍子言囫囵吞枣式的阅读。有一次到外婆家去吃饭,正逢天在下雨,子言一时兴起说了一句:“何处秋窗无雨声……”一旁的表弟叶莘呆若木鸡地看了她老半天。

可惜她不能把读过的书一本一本往学校搬,这个工程比较浩大,攀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使得子言在扳回一局的胜算上大打了折扣。

子言托着腮,暗暗咬着牙,这次无形的交锋显然以她的失败而告终。更令人沮丧的是,连老天都仿佛站在他那边,眼下窗外阳光灿烂,一片乌云都不肯飘过来。《红楼梦》里那些伤春悲秋的名句,一句也派不上用场!

林尧轻而易举地就在全班乃至全校掀起了一股集邮的热潮,一夜之间好似人手一本集邮册。校门口小杂货店里滞销的集邮册几年也没人问津,积着厚厚的灰尘遗世独立,现在一下子全部脱销,小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

拖了很久的阴雨天气终于姗姗来迟。

窗外是哗哗的雨声,树叶子在五月的雨水里墨绿墨绿,教室里的秩序有些散漫。

“最讨厌刘老师了。”李岩兵凑过来跟她嘀咕。

子言心底有同样的抱怨,好不容易盼来的体育课因为下雨改在教室自由活动,家住学校宿舍区的刘老师于是提来一麻袋花生,吩咐大家给她剥花生。

“把你的那份给我,我帮你剥吧。”子言看穿他的心思。

李岩兵嘿嘿笑着拍拍她的肩,“也就剩你一个女生肯帮我忙。”他努一努嘴,“其余的,都跑林尧那里去了。”

她顺着李岩兵揶揄的眼神回头一看,林尧的座位四周围满了女生,正说说笑笑帮他剥花生,连带林尧的同桌也沾了光,面前只剩一堆花生壳。而林尧本人正和另外几个男生在讲台前推推搡搡,不知道在干什么。

真是世风日下!子言扶着额头,忽然有种做恶作剧的心思,于是扭头冲林尧座位的方向喊了一嗓子:“陶老师来啦!”

这声音又清脆又清楚,在嗡嗡嘤嘤的教室上空乍然响起,像打了一道雷。每个人都本能地向教室门口望去,离开座位的人慌张四散,急着跑回自己的座位,教室里霎时炸开了锅一般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