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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那个春天推出了一个旅游项目,项目的名称就叫:来吧,来认养一棵永不背弃你的树!王场长说,我们的项目就是要吸引那些有闲钱、有闲情、有闲时间的城里人来给我们送点钱花。当然,那棵被认养的树在名义上属于认养人,树的归属还归林场、归国家,认领树的人绝对不能砍伐。这不违背我们护林的职责。

在森林里认养树?亏他想得出来。树又不是孤儿,无须谁来领养。但奇怪的是这个项目一推出,还真吸引了不少人来。来认养树的,有恋爱中的年轻人,有鳏寡老人,有中年夫妇。

第一对来认养树的老夫妇给了我深刻的印象。他们说要认养一棵三十八岁的树,还要那种挺拔的树种。判断树的年龄,对我来说,就像喝一杯苞谷烧般容易,我立即给他们挑了棵三十八岁的梓树。那对夫妇听到梓树这名字,立刻两眼发光,他们说,好啊,梓树,太吉祥了,就梓树。他们还说,原来在古人的诗句里读到梓树,还以为是传说呢。

为啥要三十八岁的树?老夫妇解释,他们有一个儿子,今年恰好三十八岁,但是他们的儿子去了加拿大,年前刚刚拿了一张什么卡,往后是不会回来长住了。现在,他们要在林子里认养一棵不离开的树,任何时候,只要他们来,树总在老地方等着他们。他们愿意给更多钱,只要求我们不要使那棵梓树的四周有别的杂木。这要求被我断然拒绝。老夫妇还算讲理,妥协一步,我也妥协一步,我为他们在那棵梓树的旁边立一块牌子,牌上写:李国衡的领地。李国衡是他们儿子的名字。

杜鹃花快要开的时节,山道上开来一辆红色跑车。跑车风一般刮来,停在林场大门边,从车上下来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人。能接待这样的女人我深感愉快。

年轻女人一开口,我的快乐心情立即像炽热的火盆遭到冰块覆盖。我鼓起勇气问她,您想要我们为您做什么?同时把我们的项目单递给她。她摘下眼镜,傲慢地反问我,你们都有哪些业务能吸引我?我再次请她看我们的项目单,以及一系列认养条款对应的收费价目。她“呯”一声把那张纸拍到我面前的桌面上,她的举动吓我一跳。我摸摸我的脸,还好,冰冰凉的。我猜,这个很美的女人准是被她的男人甩了,要不哪来这满脸的冷气?我第一次知道,如此美丽、看上去又富有的女人,也可能是不快乐的。

我能帮您什么,女士?我尽量和颜悦色地和她说话,我们王场长说,要把每一个顾客,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当成是我们的上帝。我再次说,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她说,你们的广告牌子是真的吗?我看是假的!假的你们就是糊弄人。我可以告你们。

我吓出一身汗,辩解说,广告牌子上的树肯定是真的,我知道它长在那里。

我要认养牌子上的那棵树。她说。

那棵树长在林子深处,根本没有路通往那里。像您穿戴得这么讲究,是很难走到那里去的,光那些荆棘就够您受的。我为难地说。

何况这林子里好看的树多了,您可以选一棵自己够得着的树,这更实际、更有意思吧?我的口气很真诚。

女人想了想,决定让我帮她挑出这片树林中最高最粗的那棵树,属于她的树总归是要与众不同的。我说好,这能做到,您这么不一般的女士,拥有一棵与众不同的树,是应该的。

女人冰冻三尺的脸总算进入了春天。

女人后来挑了一棵高大的领春木。她说她的名字中有个春字,而她男人的名字中恰好有个领字。领与春,再也不分开!

分不开!我肯定地说。尽管心里很不确定,但能使顾客满意是我的责任。半年业务做下来,我发现我再也不是半年前的那个人了,我有点得意,又有点惆怅。

尽管树的名字里包含着领与春,但女人仍坚持要把一句话刻在树身上。我反对无效。她说人都能文身,树上就不能刻字了?这让我心疼,是原来伐木时都没有过的心疼,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今生,领永远都不离开春。”这行字现在镌刻在那棵领春木身上,像一道符。

树被文了身,白花花亮出芬芳的肉。看得我心惊。